两人在石阶上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总算抵达了平地。
火把眼看就快烧烬,只剩下最后一小截,不过并不打紧的是,在平地前方幽长走廊的两侧石台上,分别堆放着一排散发出淡蓝光芒的石头,足以照亮这整条长廊通道。
当看到这些石头时,洛玉鲤便忍不住惊呼出声道:“这难道是伴死石?”
“哦?”米一立眉头一挑。“你还认得伴死石?”
“当然认得。”洛玉鲤有些得意地说道:“这是一种将真气注入其中就能发出光芒的罕见石头,据说只要真气的所属者不死,光芒就永远不会消失,而那个人如果气绝身死,光芒也会随之褪去,变成普通的石头,所以被古人称作为伴死石。
每块伴死石只可吸收一人的真气,古时高官富贾们常常用它来确定远方亲人的生死,是十分稀珍的宝物。我曾经在家里的藏书中读到过,不过不是说早就已经绝迹了么?”
米一立点头称赞道:“没想到对于这些稀罕东西,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哼,我知道的还要多呢!”洛玉鲤边朝前走,边细心感受着两旁伴死石上缠绕的源气,结果却更加令她震惊,因为在每道源气里,都存在着一种亘古久远的感觉,而且浓度精度之高难以度量,不禁使她暗自心惊:“即便是爹爹的源气,也未曾达到过这种程度啊!”
“师父,这伴死石上的源气是您的?”洛玉鲤目光锁紧了前方带路的米一立。
“自然不是!”米一立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测。“这是六猿师祖的真气。”
“先是太师祖,现在又冒出一个……”洛玉鲤停顿在此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问题,急声问道:“这个六猿师祖和雁耳太师祖是什么关系?”
“师祖便是雁耳太师祖座下唯一的弟子!”
有生以来,洛玉鲤头一次被自己听到的话给吓到头晕,惊奇道:“你不是说雁耳太师祖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吗,那他的弟子不也应该是一样?可是这些伴死石上的真气没有消失,若当真如你所说是属于六猿师祖的,岂不是说明他活了将近千年,直到现在还没死?”
“就是这么回事。”米一立老脸容光焕发,自豪之色尽现。
“这怎么可能?!”晶莹白皙的脸蛋上此刻只剩惊诧,洛玉鲤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逾越常理的事情。
“稍等片刻,你就会明白了。”米一立低声道。
洛玉鲤有些失神,又问了句:“从里面传来的意念,难道就是?”
米一立回过头,竖指在唇前,示意她噤声,悄声说道:“六猿师祖静修之地,就在前面了。”
很快,两人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幽兰的光芒在洛玉鲤的眼中散开。
一个与她家厅堂差不多大小的半球形空间呈现于面前,两侧墙壁下各放置一整堆发光的伴死石,数量比整条长廊里加起来的还多。
房间正中,一块平整的方形巨石上,盘腿打坐着一位让洛玉鲤再也挪不开目光的人……哦不,准确的来说,其实是一只形态与人无异的猿猴。
猴脸上深布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水渠,骨瘦如柴的身子套着件麻布灰衣,浑身褐色的毛发也没什么光泽,难以想象米一立口中的六猿师祖,竟然真的是个人猿!
米一立在第一时间便已双膝跪地,并伸手示意呆立一旁的玉鲤也跪下来,洛玉鲤出奇地没有抗拒,随他跪了下去。
“弟子一立,拜见师祖。”米一立朝着六猿恭声问候道。
石台之上,六猿始终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周身也没有丝毫的源气流转。要不是那些伴死石和米一立不像作假的样子,洛玉鲤还真要以为这位六猿师祖早就坐化在此处了。
“原来是小米粒啊,起来说话吧。”六猿并没张嘴,声音是直接在他们师徒两人脑海中响起的,平和而悠长。
听到满头花白的米一立被人唤作“小米粒”,换做任何人也会忍俊不禁,可此时身处六猿那无形的威压之中,洛玉鲤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这会儿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可以说是自己师祖的人猿,比她所认识的任何大人物,包括她的爹爹,恐怕都要厉害许多!
米一立这时缓缓起身,将手背在身后,开始洪声道:“弟子在过去五十余载间,遍游天下。自三百多年前神华殿平定乱世以来,天下在郁家的统治下,已无灾祸战事之扰,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机。而且在三十年前,郁家一改最初的尚武政策,新设立了‘天机府’,与‘神意府’形成文武牵制,共同辅佐朝廷。
对于疆土的治理,仍是实行五域之策,除龙心外,其余四域由四大域主各自分管,神意府再派人监督协理。总体来看,皇权还算稳固,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不过最近有传言……”
米一立忽然停顿下来,看向身旁也已起身的洛玉鲤,继续说道:“先说这个小丫头吧,她是弟子挑选出来的准徒弟,打从她出生起,弟子已断断续续地考察了她整十个年头。现在带她前来,最终能否入门,还请师祖定夺。”
米一立话音刚落,洛玉鲤便感到身体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束缚,动弹不得,如同深陷泥沼之中,想挣扎却没有稻草可抓。紧接着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呕吐之欲直冲脑海。短暂的眩晕后,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全身,鹅黄色的衣裙贴紧了她纤细娇小的身躯。
六猿的声音再次传来:“女娃子,你可是洛弈天的后人?”
洛玉鲤瞬时清醒了大半,惊道:“您认识老祖宗?!”
六猿回道:“那小子当初天赋异禀,且肯吃苦练功。有幸得到过师父的亲自传授,算起来也是我半个师弟。你们洛家凭借此善缘,千百年来家道兴盛,如今不是也已成为神华朝四大支柱之一了嘛。”
“……”
洛玉鲤听后也只得苦笑,六猿应该所言非虚,那么以他的辈分,倒确实有资格称呼自己的老祖宗为“这小子”或是“那小子”。
在她想这些的时候,六猿再度传音道:“天赋很不错,根基淳厚稳固,源气温和充沛,资质属上佳一品,经脉通透,脑袋瓜子也灵光得很,的确是天生修源的料子。小米粒啊,你找来的这个娃娃我很满意,比起你师父当年把你带过来,确实强上太多。”
“噗嗤!”也不知是不是六猿有意收去了那股威压,洛玉鲤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可以放声而笑了。
米一立嘴角抽搐道:“我也没那么差劲吧,师祖。”心下暗恼洛玉鲤也实在不给他这个师父留些情面,无奈在师祖面前发作不得,不然定要再拍她几下脑门!
六猿这时缓缓张开双目,那被伴死石映得泛蓝的一双眼珠直视着洛玉鲤。
洛玉鲤刚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了。这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历经近千年所凝结出来的大智大慧,包容着世间万物的深邃,在这位不是人类的师祖眼中,洛玉鲤第一次感受到了众生的渺小,包括她自己的微不足道。
“女娃,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句话六猿是张开嘴巴说的,声音飘渺,难以捉摸。
“弟子洛玉鲤。”
“哦?你既自称弟子,就是愿意成为我雁门的弟子了?”
洛玉鲤想也没想便点了点脑袋,在见识过六猿这等存在之后,实在没理由说不愿意。
不过六猿却是笑道:“你答应得未免太快了,我虽然看好你,但不妨先听听小米粒的话,再做出决定吧。”
米一立看着不明所以的洛玉鲤,解释道:“是这样的,若想修行太师祖所创的《本源心流经》,就必须要静心弃尘,终年参悟,期间不得受外界俗情所扰,修有所成方可出关。在历代弟子中,从开始到出师所耗费时间最少的也要五年,而我则是用掉了整整八年,也就是说……”
“未来近十年时间里,你必须跟我在这群山之中度过,不可出赤丹峰一步,自然也不能与亲人相见。”六猿接过话道:“如何,现在你还愿意拜入我雁门吗?”
看到米一立朝自己郑重地点了点头,洛玉鲤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