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季川酝酿着开场白,面带微笑:“我的名字叫做季川,是一名心理医生,您可以叫我dr.季。”
他扶着自己的麦克风:“请说一说您的病……”
等一等,有点不对劲。
随着视频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间堪称奢华装修的卧室出现在视线里。
大致可以看到满屋子的二次元海报和美少女抱枕,以及书架上摆放整齐的果体手办。
嗯,一股宅的味道扑面而来。
难怪患有心理疾病还不去找一家正规的心理诊所治疗,反而在网上病急乱投医,确实是宅男的做派。
不同类型的人群,解决问题的方式往往不一样。
有些人凭感觉,有些人凭理性,有些人凭喜好。
宅男大多懒得出门,在网上寻求治疗很好理解。
季川通过房间的布局和摆设,已经对自己的病人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然而问题是,人呢?
屋子里啥都有了,就是没人。
“哦,不好意思。”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略显稚嫩的男性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我忘记把摄像头调一下了,请稍等。”
具体也不知道捣鼓了什么,多半只是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角度,然后便有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视频画面里。
季川隔着屏幕观察他,大概一秒的沉默以后,清了清嗓子:“请问,您今年几岁?”
“14岁。”
患者补充一句:“今年刚上初二。”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儿童,脸上带着青少年自以为是的装逼式认真,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穿着打扮也略显幼齿,总体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小屁孩。
季川不是看不起儿童,只是觉得有点无趣:“好吧,这位小朋友,请问你有什么病症?中二病么?”
他对自己的第一个患者很失望,打算尽快应付了事。
患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狐疑地打量他几眼,提出质疑:“dr.季?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就这幅打扮?”
季川低头望着自己的装束,上身白色的衬衣搭配黑色短裤,外加一双蓝色的人字拖,也是十足的居家风格。
这幅打扮在夏天的街上一抓一大把。
“我印象里的心理医生,大多数都是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或者穿着白大褂。”患者似乎不太相信他。
“那种是最普遍也是最正规的心理医生。”
季川倒满一杯咖啡,放在唇边细嗅着,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专业:“而我大隐隐于市,早就已经返璞归真,你听说过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么?都是世外高人。”
“而且你可以放心,我有职业资格证,并且有良好的职业操守,视频通话的内容绝不会外泄,我自己也不会留。”
他顿了顿,眸里的黑色似乎在逆转流动,仿佛一抹在清水里晕染开的墨迹:“当然,我也有能力对你进行治疗。”
“好吧,我姑且信任你。”
患者稍作犹豫,还是开口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牛敦,七岁的时候我的双亲因车祸去世,我被一对自称是我亲生父母好友的夫妻领养,现住sh浦东区。”
季川微微颌首,轻抿着杯中的咖啡:“你的养父母应该很有钱吧?你应该是富二代吧?”
牛敦似乎很抵触这个话题,面色有点不悦。
“我以前也了解过你们二次元,甚至可以说是同道中人,单看你房间里的手办,就值一辆兰博基尼。”季川面容上的笑容丝毫不改,心里暗自腹诽。
呵呵,狗大户。
“这些手办都是我养父母让我买的。”
“你父母支持你混二次元?”
“不支持,但是他们认为我买了这些手办以后,老老实实混二次元,就不会再去买游艇或者私人飞机了。”
呵呵,狗大户!
季川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创伤。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养父母?
有点意思,界限似乎划分得很明确。
监护人对你那么好,你却依然不肯叫一声爹妈。
虽然很有可能是我上纲上线或者过于敏感,但是也不能排除你跟你的养父母关系并不融洽的嫌疑呀。
季川终于提起一丝兴趣,挑眉问道:“你赢了,牛敦同学。那么请你说说你的病状吧,你是愁有钱没地方花么?”
牛敦深吸了一口气:“dr.季,我为什么会得病?”
“命不好。”
牛敦愕然,旋即竟然笑了出来,眼瞳火热诡异:“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命好?”
“如果是富贵病的话。”
“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梦。”
牛敦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完全不符合年纪的深沉,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我梦见我是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我的智商高达二百九,我甚至通过某种方法打破了自然定律,学会了一种掌控力场的手段。”
季川眼瞳骤然闪过一丝异芒:“你也死过一次?”
“死过一次?”
牛敦愣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季川强压下心里的疑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种能力在我的梦里可以自由地操纵立场,就像是都市小说里一样神奇,我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
牛敦越说越兴奋,得意地拍着桌子:“万象天引!”
季川眼角微微抽搐。
“但是这个能力只在梦里出现过。”
牛敦耸了耸肩:“我醒过来啥也没了。”
“所以说……”
季川表情怪异:“你其实就是做了个梦?”
牛敦用力点头。
季川算是搞明白了,用力抹了一把脸,深深吸气。
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患有中二病,每天的幻想事情不是当英雄就是开后宫,满脑子拯救世界和生殖交配的想法。偶尔想象一下自己有超能力,似乎并不怎么奇怪。这只能证明,他中二的程度比较深,并不是他期待的病人。
“但是我在梦里得到过一些线索和启示。”
牛敦表情十足的严肃,喋喋不休:“我曾经坐在一个树下,通过打坐冥想的方式,我操控力场的能力越来越强。但是我记不清梦里的细节了,尤其是那棵树的品种。”
“我觉得只要我在现实里找到一颗相似的树……”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莫名的热切:“我就能在现实里掌握那种力量,并且还能不断得变强!”
“停。”
季川抬起自己的右手,打断了他:“少年,你上物理课的时候,有学过万有引力么?”
牛敦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支吾道:“我不爱学物理,上学的时候也没听过几节课。还有,你说话注意点,我的能力叫万象天引,不叫万有引力!”
好吧,虽然你喜欢二次元是正常现象。
然而二次元入脑就是病了啊。
季川觉得自己纯属在浪费时间,尽管他有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能力,能够通过一部分特殊的手段治疗心理疾病,却终归不是万能的上帝。
他治不了智障。
这孩子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只不过他应该看的不是心理科,而是神经科。
“dr.季。”
牛敦见他始终沉默不语,神情也逐渐重归平静,静到可怕:“我想知道我梦里的那棵树,是什么。”
“牛敦同学,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该去问周公解梦……”
季川正打算嘲讽几句,突然听到视频对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防盗门的撞击声。
那些声音很杂乱,从音响里播放出来,震得耳朵微微吃痛。
“你在干嘛?”
他眯起眼睛:“房间里有什么声音?”
“跟你没关系!”
牛敦面容变得焦虑起来,神情里多了一丝狠劲:“快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找到我梦里的那棵树?”
真奇怪。
这个人到底在急躁什么?
如此异常的表现,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季川皱了皱眉。
砰!
“没时间了,快告诉我!”
牛敦霍然起身,双手急躁地拍在电脑桌上,撑着身体。
“快说,那到底是什么!”
他紧咬着牙,面容贴近摄像头,竟然有些狰狞。
“你听说过艾萨克·牛顿这个人么?”
季川沉吟片刻,突然问。
“没有!”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正在逼近视频里的房间!
“好的,我可以告诉你。”
季川故意停顿:“你梦到的那棵树是一颗,榴莲树。”
话音落定。
牛敦愣了一下,眼神里浮现激动,以及狂热。
很显然,他信了。
季川正准备说什么。
咔嚓。
视频通话结束,大概是对方直接把电脑关掉了。
季川愣了很久,呢喃自语。
喂……
“你还没付钱呢……”
-
季川坐在转椅上,凝视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沉思良久。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透。
历史上的伟大科学家艾萨克·牛顿,有一个民间流传度最为广泛的故事,并且被用作启蒙教育,收录在小学课本里。
故事的真实性暂且不论,其内容大概就是讲述一个孩子被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了脑袋,从而产生了灵感,最后发现了万有引力。
然而牛敦对此却一无所知,这实在是太睿智了。
这么扯淡的说法,他最后居然都信了?
季川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要是这孩子真的为了觉醒自己的能力,跑到一颗榴莲树下坐着,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一段离奇故事。
真被一颗榴莲掉下来砸在头上,想想都觉得疼。
不过也不用那么悲观,指不定被榴莲砸了那么一下,中二病就治好了呢?
而且在视频通话关闭之前……
季川隐约能听到一些令人在意的声音。
急促不失整齐的脚步声,房门被撞开的轰响声,以及严厉的低喝声,几乎混合在一起。
很难让人不心生猜疑。
季川双眸眯成一线,脑海里宛若过电影般回放着之前视频通话的过程,细致到每一个细节都不曾忽略。
他是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凡事都喜欢寻根究底,否则就像是有一根刺扎根在心底,浑身不自在。
这件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沉默半响,他操纵鼠标打开浏览器的搜索引擎界面,双手飞速敲击着键盘,输入一行关键字。
魔都。
浦东区。
十四岁少年。
初中二年级。
最后输入……养父母!
敲下回车。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强大的网络搜索功能凭借关键词所包含的信息,赫然已经列出上百条相关的新闻。
“震惊!魔都浦东区一对夫妻不幸发生车祸!罪魁祸首竟是十四岁少年!”
季川眼瞳锁定屏幕上的文字,嘴唇微动,默念着。
他最初还以为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跟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所以才会忽略如此重大的新闻。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因为新闻报道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
季川仔细咀嚼着新闻报道的文字内容,结合之前的视频通话里,试图在重重迷雾里摸索到一缕真相的蛛丝马迹。
电脑屏幕上亮起的微光,照亮他空白的脸。
新闻上还附带了现场拍摄的图片。
一辆玛莎拉蒂翻在公路旁的护栏旁边,车身的损坏程度相当严重,宛若一团被巨力挤扁的铁块。
可惜看不清车里的人,也不知死活。
唯有破碎的玻璃渣混合着鲜血飞溅一地,场面惊悚。
一个有点眼熟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瑟缩发抖。
这个少年他几分钟前还见过。
牛敦,那个土豪宅。
不正常。
这个场面非常不正常。
按理来说,车祸大多都是由两辆车撞击酿成。
而现场只有一辆车。
那么是车主的问题么?
也不对。
一对早已成年的夫妻,并且还是富豪,对交通安全意识应该有足够的认知,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条公路限速六十迈,若是按照规定内的速度驾驶,绝不会出现一头扎进护栏上,导致整辆车都撞翻的情况。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酿成一场车祸的因素太多了。
譬如前方突然出现行人或猫狗,譬如躲避其他车辆,譬如车主走神或者喝醉酒……
然而,也不排除是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因素。
这一幕最违和的,便是牛敦。
假如……
牛敦所说的是真的呢?
他真的拥有一种操作力场的能力。
或者说,他撒了谎。
他不仅仅在梦里有操作力场的能力,甚至能干涉现实!
如此一来……
玛莎拉蒂令人惊悚的损坏程度,便可以解释得通。
季川觉得喉咙有点干涩,漆黑的眼瞳倒映着屏幕里的图片和文字,竟然逐渐兴奋得颤抖起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实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季川最后瞥了一眼车祸现场的玛莎拉蒂,想象着凶手为了破坏它所爆发的惊世伟力,舔了舔嘴唇。
这个牛敦,也是一个怪胎。
一个能够操控力场的怪胎!
如此想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微微泛起波澜。
宛若翻涌着漆黑的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