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聒噪。
阳光从天边倾斜,四合院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繁茂古树的树荫下,四个人围着一座小石桌而坐,桌上摆着朴素的茶壶和茶杯,气氛略微有点沉闷。
经过院门口的闹剧以后,双方都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火气,选择进到院子里休息,坐下来喝杯凉茶,从长计议。
黑人大哥醒来以后,说什么也不肯进门,坚持待在车里等候,大概是被连根拔起的幻术吓出了心理阴影。
“哈哈哈哈,都是误会,误会。”
梁叔举起茶杯,笑容满面:“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伤了和气多不好,是不是?”
“多谢。”
苏有夏拨弄了一下自己头发,冷淡又不失礼貌:“那辆五菱宏光的维修费用,就用我们来出好了。”
以姐妹花的家族财力来说,买一百辆五菱宏光的钱都算是毛毛雨,更别说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维修费了。
这件事能协商解决最好,毕竟无照驾驶加逆行追尾两大罪状砸下来,解决起来总归是有点麻烦的。
苏有珠轻哼一声,算是表示同意。
“不用不用,只是追尾而已嘛,也没什么大损伤。既然你们是小川儿的朋友,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就好,不用麻烦你们。”梁叔大方地摆了摆手,相当大气。
那辆兰博基尼的修理费不用他出,他就谢天谢地了。
季川坐在石桌旁边,默默地喝着茶,望向对面的姐妹花:“能开兰博基尼,你们家境应该不错吧。高中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们那么有钱。”
苏有夏点头:“比较低调。”
“你还上学么?”
“嗯,在清华。”
季川眉毛触电般一弹,无言以对。
同样都是睡觉,却能体现出人和人的差距。
最近几年的年轻人们有一种奇怪的概念,只要身边的人看起来都过得不咋的,那么他自己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混日子,而且还会为此感到洋洋得意。
这种现象在学校里特别流行。
学霸每天在学校里吃喝玩乐,从没见过用功。因此学渣也跟个傻缺似的跟着一起摸鱼,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考完试以后,学霸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而依旧是垫底的学渣就懵圈儿了,只能干瞪眼。
跟个呆子似的。
事实证明。
人家的弱,大多都是装出来的。
可能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
而你,却是真的菜。
“怎么?”
苏有夏问道。
“没怎么。”
季川摇头,淡淡问道:“听说,我成了钉子户?”
苏家姐妹对视一眼,有点疑惑:“我记得,我们好像给你发过很多次通知拆迁的信函,你没收到?”
季川眉头一挑,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汪!”
皮卡丘叫唤一声,蹿到院子门口,轻巧地人立而起,用前爪挑开了院门口的破旧信箱。
只听哗啦一声,一大堆信封如瀑布般淹没了它。
季川眼角抽了抽,表情更加怪异:“不好意思,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家里,最近才回来。”
“小川儿,这一年多你都去哪了?我每个月都来找你一次,院子的门也锁着,狗也不在,问了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听说你连大学都没去上?”
梁叔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爸妈当年就盼着你有出息,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怎么能不去报道呢?老实告诉叔叔我,你这一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苏有夏对此似乎也颇感兴趣,眯起细长的眼睛。
季川用力抹脸,面对着两人怀疑的眼神,压力山大。
他最近一年的经历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只忙自己的事情都已经足够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自从经历过那场意外以后,他正常的社交和生活早已经崩坏了一大半,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社会性死亡。
有的人死了,却等同于活着。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跟死了无异。
区别只是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你而已。
季川身边没有家人和朋友,跟街坊邻居来往也不算密切,就算突然有一天暴毙身亡也不会有人知道。
皮卡丘不算,它是汪星人。
而他一年前出的事故,知情者少得可怜。
严格来说,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才能把谎言圆过去。
沉默大概持续了半分钟。
苏有夏和梁叔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和狐疑,仿佛看穿了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好吧,就是你们想得那样。”
季川放弃抵抗,老实交代道:“我这一年……确实是被骗进传销组织了,最近刚逃出来。”
梁叔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被他震得飞溅出来:“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被骗进传销窝点了呢?这下好,一下子耽误一年多,这可咋整?”
“第一次听说因为被骗进传销窝点耽误上学的。”
苏有珠翻翻白眼儿:“笨死算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无照驾驶翻了车还叫嚣的。”
季川面无表情地反讽:“交通法了解一下?”
苏有珠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反驳几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哼哼着转身不去理他。
季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暗自松了口气。
关于那场意外,考虑到种种不可名状的因素,还是要严加保密,最好烂在他的肚子里,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这样不仅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也是为别人着想。
梁叔消气倒是蛮快,而且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迟迟没有开口。
苏有夏也没有过多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道:“季川,关于拆迁的事情,你可以考虑一下。”
说完她拿出一张名片,沿着石桌推过去。
季川斜眼瞥了一下,只见名片上只有四个大字。
苏氏企业。
“哎呦,苏氏?”
梁叔瞪大眼睛,还没等他开口,抢先说道:“厉害了,你们是苏氏企业的人?”
苏有珠挺了挺胸,意思不言而喻。
没想到吧!
有眼不识泰山!还跟我横不?
季川很想告诉她,让她不要再继续挺胸了,我又不是不长眼,但凡没瞎的都能看出来你胸大。
你胸大你就先说,至于么?
“苏氏企业。”
苏有珠挥着小名片,抬起下巴:“了解一下?”
季川盯着她手里的名片看了半天,缓缓摇头。
“不好意思。”
他说:“没听说过。”
苏家姐妹:“……”
“别傻了!”
梁叔压低声音说:“苏氏企业,世界五十强,在当地也极有名的大户。横跨房地产,工业,科技,以及保险的巨擎,似乎还是跨国企业。难怪这俩小姑娘开的是兰博基尼,还有随身保镖呢。她们不只是有钱而已,而是非常有钱。”
“哦。”
“哦?”
梁叔傻眼了:“你就没点反应?”
“我该有什么反应?”
季川耸了耸肩:“她们很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年头啊,富豪遍地走,小资不如狗。
他昨天还见过一个狗大户呢,买一大堆昂贵手办的目的竟然是控制住自己不去买豪车和游艇,跟他完全就是活在两个世界,压根儿无法同场竞技。
类似的还有很多。
马云:“我对钱没兴趣。”
普京:“当总统混口饭吃。”
王健林:“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先赚他一个亿。”
这种刺激你受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也能淡然地说一句:“哦。”
“我们有钱,跟你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苏有夏满脸高冷:“至少我们给你的补偿费用,可以达到标准价格的一到两倍,怎么样?”
季川喝着凉茶,略微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他的四合院位于京城二环,论地界来说确实很不错,可惜商业价值并不高,最多也就按照正常的房价来算。
但是这个正常价格,也能卖出好几千万。
假如房价能够再翻一倍的话,简直就是天价。
届时他坐拥着近亿的资产,京城阔少,就问你怕不怕!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的诱惑力确实够大。
尤其是在他没钱,甚至可以说是极度缺钱的情况下。
“想好了再回答。”
梁叔提醒道:“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季川沉思片刻,食指敲打在石桌上,颇有节律。
“想好了么?”
苏有夏蹙眉:“我们时间有限。”
“我有一个问题。”
季川竖起一根手指,提问:“既然你们苏氏家大业大,又何必惦记我这个四合院呢?别说什么改建成洗脚城之类的谎话,太蹩脚,连孩子也骗不了。”
“你们出的价格,跟它的实际价值,是不符的。”
他摊开手:“而商人的原则就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苏有夏沉默了一秒:“所以你是不打算搬走么?”
“这里是我家。”
季川指着自家院子的土地:“而且我不太喜欢跟藏着掖着的人交易,虽然大家都是老同学。”
“好的。”
苏有夏干脆利落的起身,甩了甩一头漆黑的长发,根本没有废话的意思:“那么作为老同学,我也给你一个忠告。我们最多算是代表我父亲来传话的,究竟要不要搬走,这只取决于你。但是我父亲那个人,比较强硬,不讲道理。他看上的东西,一定会拿到手,没得商量。”
“今天你不搬走,总有一天他会强迫你。”
她认真地说道:“那个时候,场面不会太好看。”
季川眼神冷淡,意思表达的相当明确。
犯我四合院者,虽远必诛。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苏有珠气哼哼的:“放着好处不要,你是不是傻?有什么理由让你占着这个破院子不走的?”
“我说过,这个破院子是我的家,同时也是它的家。”
季川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手指向自家的金毛大狗:“如果换一个地方,它就再也没地方撒泼了。”
院子里,皮卡丘吐着舌头,骄傲的侧影熠熠生辉。
苏家姐妹扭头看狗,选择沉默。
无可挑剔的理由。
这场商谈,注定不欢而散。
-
金黄色的兰博基尼驰骋在公路上。
“姐,这个人真是你高中同学?”
苏有珠拨弄着方向盘,开车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狂暴,明显是没有吸取教训:“丫怎么跟个呆子似的,还有他那个叔叔,一看就是见钱眼开的主,生怕让他赔咱的修车钱。”
“我跟他不熟,不过确实是同班同学。”
苏有夏坐在副驾驶上,瞥了她一眼。
“你觉得他是个呆子?”
“不然呢?不仅长得阴沉沉的,跟个尸体一样面瘫,脑子也不好使,白给钱都不要。”苏有珠嘀咕道。
“他不要钱,那是他觉得他的房子可能有更大的价值。他说的对,父亲是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苏有夏淡淡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拆掉这套四合院,但是父亲做事一定有他的目的。”
“那我们没谈拢,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我们只是个传话的。”
“那父亲问起来呢?”
“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好。”
苏有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杰森,你之前怎么会突然昏厥过去?”
杰森宛若一只小鸡般蜷缩在后车座里,健硕的身躯瑟瑟发抖,联想到不久前在小于门口的经历,又是一个哆嗦。
“他……他是恶魔!”
这个黑人大汉哭丧着脸,拖着哭腔说道:“超级无敌大恶魔!”
苏有夏蹙眉,没有过多深究,轻声说:“有珠,直接去机场吧,不用回家拿行李了。”
苏有珠一愣:“诶?那怎么行?”
“我们是去魔都又不是去旅游,办完事情就得赶紧回来。”苏有夏摇了摇头。
苏有珠一提到魔都,开车的速度放缓下来,咬着唇。
“二姨和二姨夫也太可怜了,那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吧,居然就出车祸了呢。”
她幽幽地说道:“那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苏有夏仰头望天:“我不知道。”
空旷的公路上,兰博基尼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