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穆野是无论如何不会在这种大热天,跑到大街上来,找这个什么“专治白痴心理诊所”的。
这种地方,光是听这个简单粗暴又怪异的名字,就让人心里觉得,这里头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本来还以为诊所里的病人很少。毕竟谁会承认自己是白痴啊。
结果一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就看到沙发上和诊疗室外坐满了人。穆野有点儿目瞪口呆。
这个社会上已经有这么多,心理有问题,甚至不在乎被当成白痴的人了吗?!
“咳,你好,我是来应聘主治医师...”穆野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北斗的助手的。请问他在吗?”
坐在前台的接待小妹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看见这里排队的病人了吗?”
“看见了。”穆野心想我又不是瞎子。
“那如果主治医师都不在的话,这些病人怎么看病?白痴!”
穆野张了张嘴,但是不知怎么反驳。只好又闭上了嘴。小妹在面前的表格上写了什么。穆野瞟了一眼,才看到是一份“助手预约名单”。
在自己的名字上面,已经刷刷刷有一片人的名字被打了红杠。穆野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就说嘛,待遇这么好的兼职,哪儿有那么容易入职啊。
自己还只是一个高三学生,要成功入职,恐怕是没戏了。
“喂,那个来应聘的白痴!”一边儿有人叫了他一声。“跟我过来,别浪费时间了。”
“哦,来了!”
穆野赶紧跟上那个矮个子的男护士,走进诊所里面。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个诊所可比他想象中大多了。而且有两层楼。走廊干干净净毫无瑕疵,每个拐角处都安着一面镜子。
为什么要安镜子?穆野挠了挠头。好奇地往病房里望去,大部分病人都躺在床上睡觉,有些人在下棋,有些在病床上打坐。
“走快点!别乱看!”男护士催了一声。
“好的!”
穆野立马加快了脚步。转过走廊的时候,差一点撞在一个护士身上,吓得他赶紧脚步一收。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穆野正想伸手去扶一下这个护士,结果对方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废话真多!”
说完就甩了甩头发,大步流星地走了。穆野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那个男护士又拉了他一把。“快走!”
这个诊所,不仅名字怪,这里面的每个人也都这么怪!穆野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好像每个人,都对外来的人十分鄙视。
还没走到主治医生办公室,穆野就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连护士们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道这个主治医生会是什么样可怕的家伙呢。
但是想到家里辛苦工作赚钱的父母,想到还在念初中的弟弟。穆野心里一横,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两人在主治医生办公室外停了下来。男护士一句废话也不想说,抬手就把办公室门打开,示意穆野进去。
敲门都不用吗?穆野吞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你好...”
“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是谁。我已经看过你的简历了。”
轻佻而富有磁性的男声从面前的办公桌后传来。穆野紧张兮兮地把手里的简历裹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自己的简历一直拿在手里。就刚才给接待小妹看了一眼做登记,这个人怎么可能看得到。
“上个月刚满的十八岁是吧?高三了还要腾出时间来打工,看来你家里条件不太好啊。不过学习应该不错吧,不然也不敢不拼命复习了。对么?”
房间里灯光很昏暗,这人身后的窗户透出晃眼的逆光。
穆野有些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看到他坐着,用一双明亮仿若碎钻的眼睛盯着他。目光好像刺穿了他的皮肉,血脉,骨髓,把他这个人看得清楚透彻。
“我在问你话。”北斗说。
“啊?是的!”
“嗯,那别的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你现在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接诊了,具体要做什么呢,我到时候会告诉你。”
“啊?不用面试吗?”
北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面什么试啊!你没看见外面那么多白痴在排队吗?时间比什么都重要!我可是很忙的!”
说完,穆野就看到北斗维持着坐着的样子,从办公桌后移了出来。这会儿,穆野才真正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这可能是穆野这辈子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做为男人来讲,北斗的肤色简直白得有些病态,身形也比较纤瘦。如果不是眉眼和鼻梁间的英朗之气,恐怕穆野会把他当成女人。
五官漂亮得无可挑剔。细长的眉眼窄窄的鼻翼,但是嘴角那抹充满不屑和傲慢的笑,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
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就能开这么大的一间诊所,也很了不起了。穆野心里暗自感叹着。
北斗随手扔了一件白大褂给穆野:“穿上吧!”
穆野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低着头看着北斗,才发现,他居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有什么不妥吗?”北斗危险地眯起眼睛。
“没有没有!”
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一件相当不礼貌的事。尤其是当对方是残障人士的时候。穆野又尴尬又惋惜。这么好看又有成就的人,居然只能坐在轮椅上。
这就像和氏璧上面的一个裂痕,像夜明珠上面的一块黑斑。令人扼腕叹息。
北斗冷哼了一声,明显是看出了穆野这时的心理活动。但是一句话都懒得说,按下按钮,轮椅就缓缓地驶出了办公室。
穆野大步跟在轮椅后面。盯着北斗的后脑勺,心里忐忑不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就被拉这去干活了。这要是出什么错,可别找他赔钱啊。
刚走到诊疗室门口,那些等在门口的病人们就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医生,医生,帮我看看吧,我已经失眠了快一个月了!”
“先给我儿子看看吧!医生,我儿子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
“医生!我弟弟昨天差一点就要自杀了!”
“哇,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啊。”北斗不咸不淡地听着这些人闹哄哄的声音。“那个谁,差点儿自杀的那个,过来吧,我先给你看看。”
穆野一瞪眼睛。“不按排号来吗?”
“我愿意给谁看,我就给谁看,你有意见?”北斗斜了穆野一眼。“别问多余的问题,回答你会浪费我的时间。”
穆野只好赶紧闭上嘴,跟着北斗一块儿进了诊疗室。
诊疗室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仅限医生与病人入内”。于是所有人,包括这位“自杀弟”的家人,都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门一关,就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北斗反手锁上了门,诊疗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轮椅移动的声音,和三个人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自杀弟”脸色苍白,行削骨立。大概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模样。穆野看了看北斗,心里有点儿没底。
“坐下吧。”北斗上下打量了“自杀弟”一眼。但是自杀弟并没有坐下,就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
“啧,不就是挨了点儿打,老妈又死了吗?至于这么半死不活的吗?”北斗把双手抱在胸前说。
自杀弟这时才眼神一动,用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盯着北斗。瘦瘦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像很气愤北斗这么说起他心里的事一样。
“别这么紧张。你要是真的想自杀,你早就自杀了。你要是死了,你姐姐会伤心的,快坐下吧,时间很宝贵的。”
听到北斗又说起了自己的姐姐,自杀弟的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了。乖乖地坐在了沙发上。皮质沙发柔软又舒适,就像一个拥抱,几乎让人整个陷了进去。
“我基本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你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我不想睡...”
“让你睡你就睡!”
北斗说着,抬起手啪地一声在自杀弟眼前打了个响指。自杀弟居然就那么两眼一闭,瞬间睡了过去!
穆野不是不知道心理治疗里面有催眠这一个项目。但是他之前看到的,都是什么用勺子刮杯子啦,用吊坠晃悠啦之类的。这一个响指就催眠了,也太夸张了吧!
本来想问一连串的问题。但是想到北斗刚才的警告,穆野还是硬生生把自己的疑问吞了下去。
“不错嘛,还挺听话的。”北斗露齿一笑。“准备好了,你现在才是真的要开始干活了,别拖我后腿,不然就不带你出来了。”
“出哪儿?”
北斗神秘一笑,一把攥住他的手。穆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遭的事物开始以一种瞬息万变的速度迅速扭曲。
水杯在一秒钟内变成了大象,乌龟,茶几...沙发变成了别墅,唇膏,手镯。所有的色彩像被强行挤压在一起一般,搅出一团团的漩涡。
等到这一切全都结束,穆野只觉得自己像是坐了一百次云霄飞车。哇地一声就扶着一边的墙吐了出来。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慢慢你就习惯了。喝点儿水吧。”
北斗递了一瓶水给穆野,伸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穆野把中午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倒了个干净,才终于缓了口气。扭头看了北斗一眼。
“谢谢。”
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地喝水。
喝了两口感觉哪儿有点儿不对劲。赶紧回过头一看,北斗竟然两脚着地站着!正得意地看着他。
如果是这也就算了。穆野瞪大了双眼,看了看周遭的一切。
刚才他们还在光线昏暗,陈设复古的诊疗室。现在就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地面是长着倒刺的红色植物!天空被电线切割成小块儿,透着一股子阴沉的味道。
但是在这条小巷子外面,又是另一番景象。车水马龙欢声笑语。满大街都是和父母手牵手走着的小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脚下踏着彩虹。
“这是什么地方?!”穆野惊异万分地叫出声来。
北斗笑了笑,伸手搭在穆野的肩膀上。
“欢迎来到梦境的世界。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