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菊将面前的茶盏给秦小姐推回去,轻轻的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麻烦秦小姐给我倒杯茶。”
说着,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完整的茶具,茶具里面甚至是配了两个杯子,甚至还有一个葫芦。
宁长菊拿起葫芦摇了摇,满意的点头。
京郊天泉山的水,煮出来的茶一定很好喝。
秦小姐失笑,瞧了一眼自己这边的装备,似乎除了一个火炉,其他的都用不上了。
“好,”她说道,将茶盏和茶杯都放在一边,随后将小火炉拿过来,取出茶具装上水,随即重新开始煮茶。
“都说你爱享受,原本我不觉得,现在我算是见识了。”
宁长菊失笑,想起过去自己出门都要随身带大厨的事,眼中满是怀念和自满。
“此一时彼一时,我虽然已经没有当初的地位,但是该享受的地方,还是要享受。”
秦小姐脱口而出。
“就像该拥有的东西,坚决要拥有一样?”
宁长菊差点没忍住大笑。
“对,就是这样!”
秦小姐也跟着微微笑了笑,瞧了瞧牢房外那两个守卫的动静。
宁长菊的人显然是看出来这边的情况,拉着人走到更远一些,甚至拿出早就准备的好酒好菜就是各种招呼。
“你不用看了,守卫是我的人,但是外面的人却不是我的。”
宁长菊的嘴角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视线随着秦小姐瞧着外面的动静。
“苏璟这次为了你也是下了血本,调来了很多人守在外面,就算我的人能够放倒守卫,我们也冲不出去。”
秦小姐挑眉。
“我们?”
宁长菊故意瞪大眼。
“对啊,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秦小姐又忍不住想笑,瞧见茶盏开了又将嘴边的话转了几圈才继续往下说。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你也不用躲到这里来吧?”
宁长菊瞧着秦小姐行云流水的动作,即便是身处如此肮脏的坏境下也丝毫不影响美观。
这实在是一个适应力很强,却又不轻易被外界因素影响的女子。
“我知道,只是我没有在这呆过,想着原本就一直想见你而不得其法,所以还是自己来了。”
秦小姐的手顿了顿,她显然没想到宁长菊会那说的那么直白,直白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缓了缓心神继续动作。
“那你想见我做什么呢?”
既然冒了那么大的险要见,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不管是要问还是要做,现在显然是很好的时机。
有茶,无景,有心,无事。
这样的情况下最适合谈心,谈事,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也就没有机会了。
宁长菊点点头,他刚才确实是故意调动了双方的情绪,试图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变的轻松一些,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情之所至。
他不认为自己对秦小姐是有那种男女之情,他承认他对秦小姐的感觉和印象是他在别的女子身上都没有过的,但那不是男欢女爱之情,反而更像是知音难寻之情。
一开始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觉得很可笑,他怎么会认为秦小姐是他的知己呢?
但是笑过以后他可悲的发现,好像确实就是那么一回事,秦小姐不仅仅是他的知己,还只是他的知己。
秦小姐了解他,他也自以为了解秦小姐,但只是自以为而已。
“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感觉现在所经历的所拥有的某些东西,某些场景,其实在回忆中早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秦小姐将泡好的茶盏递过去。
“嗯,有过。”
她说道,想了想又笑了。
“而且经常有。”
宁长菊也跟着笑了。
“所以啊,我几乎很少会慌,因为我总觉得现在发生的某些事情,其实早就在自己的意料之内,根本不足以让我震撼。”
秦小姐望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微微低垂着视线,瞧着烟雾袅袅。
“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宁长菊失笑,微微动了动身子,和秦小姐一样盯着茶盏。
“所以我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我也知道,高后的死根本不是外面所说的那个样子,甚至很有可能,高后……”
他没有说完没有说下去,秦小姐缓缓抬起头,瞧着宁长菊。
“没错,你猜的很对。”
她笑道。
“又或者说你想的很对,你预料的很对,就是你想的这样。”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很好,茶香很浓,秦小姐很满意。
“是不是很好?我常年都用这个水泡茶,泡出来的味道恨满意。”
秦小姐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确实很不错,我虽然懂茶,却很少在意这些东西,倒是没想到差距竟然有那么大。”
宁长菊感觉很自豪,自己也喝了一口,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所以其实怎么说呢,我想到了这些事,但是我不敢确定,所以我需要进来亲自见一见你,问一问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对我说谎。”
秦小姐再点头,她是没有说谎,因为对于一个已经洞察一切的人,没有必要隐瞒。
其实她的手段很拙劣,不过是让高后假死而已,这两年间来真死的人不少,假死的人更多。
这样的计谋,若是放在过去,怎么都不可能逃脱苏璟等人的眼睛,但也就是如今的这个局面,宁成启进京已经迫在眉睫的情况下,她才能瞒天过海。
“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让你哥哥动手的理由?”
秦小姐问道。
宁长菊承认的很痛快。
“但这只是我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我也不可能像和你说话这样去说服我哥哥,所以我只能逃。”
秦小姐微微笑了。
宁成章从来都是一个只琢磨事不琢磨人的人,和宁长菊完全不一样,宁长菊是个把事情和人都琢磨的很透,所以才能在这一片混乱中看出里面的不妥。
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幸运是因为他能够因此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事情,避过很多人避不开的灾祸,可不幸也就在于此,他的出身,他的哥哥,注定了他就算看的在透也不得不来淌这趟浑水。
“那你有没有告诉你哥哥,你在哪?”
宁长菊摇头,他若是敢说,他哥哥就敢带人来劫狱。一个连造反都敢的人,劫狱根本不算什么。
秦小姐摇头。
“你错了,你就应该和你哥哥说,就说你身在天牢,受尽折磨,希望他能够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等你出来以后再动。”
宁长菊楞了一下脱口而出。
“为什么?”
秦小姐嘴角勾了一下笑容。
“因为你可以借此试探一下,你哥哥到底会不会走到谋反的那一步。”
宁长菊不懂,秦小姐又解释了一句。
“你从未有过用命相逼,逼你哥哥不要谋反,你一直在做的就是陪伴,陪着他谋反,甚至想着若是谋反不成大不了陪着他死,但是你从未想过,难道你能够劝服他吗?”
想过,怎么会没有想过?
但是想过却做不到,宁成章做下的决定,绝对不会因为他而改!
秦小姐淡淡的笑了。
“你不试过,怎么会不知道,虽然对于你的哥哥来说,也许你不如大好河山来的重要,但是实际上呢?若是他因为这江山失去了你,那你觉得他坐得稳吗?”
还是那个坐不坐的稳的问题,秦小姐无奈的摇头。
想起如今的形势,想起高后最先的想法,她觉得高后竟然动了让宁长悠登基称帝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想象。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世间万物有什么好不可能的?
她抬起头望着宁长菊,宁长菊的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对于他来说,他很清楚自己哥哥当上皇帝的阻力,那有多难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清楚是一回事,清楚不代表没有可能,当年高皇帝夺得这个天下,靠的不也就是仅仅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呼?
高皇帝能夺得天下,他为什么不能?
都是要动手,都是要流血,一将功成,那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还有什么关系吗?
宁长菊摇着头,声音里面有着淡淡的绝望。
“不,你不够了解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么多了。”
他又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哥哥有渊源,但是我知道我哥哥很恨你,恨你甚至超过恨高后,恨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那不仅仅是因为你挫败了他。”
秦小姐不语,她知道宁成章对她的恨来自何方,来自她大概是此生宁成章第一个遇到的对手。
“我确实不了解他,但是我了解秦籍。”
宁长菊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秦小姐又重复了一遍。
“我了解秦籍,秦籍,我的父亲。”
“然后呢?”
秦小姐长叹了一声,将茶盏中的水饮尽,茶水入喉甘甜,却转瞬即逝,改变不了这个天牢中的环境,所以就算是这个甘甜的茶水能够带给两个人一方净土,那也不是全部。
“然后我知道,你的哥哥,和我父亲就是一样的人。”
一样为了一个目标不择罢休,一样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旁人看来完全没有软肋和缺陷的人,甚至对身边的人和事都能下的去狠手的人,唯一会妥协的,却是因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你们大概是都不知道的,其实当年我的母亲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秦籍的妾室,也就是秦小姐的母亲,褒娘,当初在吴江边和霸王述说离别,秦籍始终舍不得褒娘和自己一起共赴黄泉,示意让手下的人带着褒娘和秦嫃嫃走,但是褒娘拒绝了,她把秦嫃嫃交给了字迹的婢女,挥刀自刎,死在秦籍的怀中。
“我母亲死了以后,我的父亲带着最后五百人人冲出去,最后壮烈而死。其实当时他可以逃,之所以选择死,是因为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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