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快死了吧。
季无音无力地睁着眼,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炙热的日光张扬地洒在沙海之上,望着那被风雕琢的沙丘泛着莹莹金光,季无音不禁想起进沙漠时自己手上那黄灿灿的金子。
季无音睫毛微颤,额头处有细沙轻轻滑落,一寸寸滑过睫毛和脸颊,最终落定于下巴下那堆松散黄沙之中。
前方尸体已被黄沙掩埋,连同尸体下方片片浓烈血污,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腥甜之气,那是……他们的不甘和悔恨吧……
魂不归体,命不过双十。
那云游道人倒也没说错,只可惜,平白无故搭上那么些性命。
不过求生,为何竟这么难?老天啊,你不公!季无音在心中呐喊。
严重缺水少食再加失血过多已让季无音意识越发涣散,内心涌出一阵绝望。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即便是父亲向她下跪,也不答应西行了。
季无音闭上眼,片刻又猛然睁开,原本死气沉沉的眸中闪过一阵华彩。
她看到了,前方,有一物快速朝她而来,那是一艘红船!
那船如同行在水中,疾行而来。
季无音终于看清,船头立着一位女子,一片淡青色轻纱从头包裹到脸,脑后青丝从轻纱处漏下,跟着淡青衣袂裙裾随风飞舞,毛色雪白的小狐狸懒洋洋伏在脚边,远远望去,好似画中仙。
季无音眼见那船近了,心念一动,欲叫唤出声,这才惊觉自己喉咙干涩火辣,除了牵动唇边黄沙滑落,竟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季无音心下一急,强烈的求生欲竟让自己麻痹已久的躯体恢复了些许知觉,背部四肢好似压了千金万两般动弹不得。
季无音望着近在眼前的黄沙,心下一沉,那绝望之感又涌上心头。
是了,既然那些尸体已被黄沙掩埋,自己又怎能避免?只恨那沙匪只将她砍个半死,留着这一丝残气竟是为了让她再一次体会求而不得的绝望吗?
眼下生还之机近在眼前,自己却手不能挥,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望着那女子疾行而过。
季无音听着船底滑过黄沙的声音渐行渐远,眼角无声凝聚一滴泪,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
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眼角一丝温润滑腻之感擦过,季无音终是失去了所有知觉。
艳阳退落天边,暮色悄然隐退,繁星点点散落夜空,沐浴月华之下的沙海更显夜静更长。
季无音幽幽转醒,茫然睁眼,便见夜空星罗棋布,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细碎之声。
习习凉风穿过,暖黄色火光摇曳,季无音轻轻转头,但见那火堆旁,一女子静静蹲坐,一片青纱从头裹到脸,只露出一双眉眼,身上青衣干净整洁,丝毫没有风尘仆仆之感。
女子脚边蜷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它似已酣睡,眯着眼小声嘤咛几声,无意识抖抖尾巴便又不动了。
季无音张张嘴,只觉从喉咙处呼出一股热气,两片干裂的唇瓣轻碰一下,还是无法言语。
火堆旁的青纱女子似察觉到动静,抬眼朝季无音看来,如水的眸子一片宁静。
那女子笑了一下,眉眼弯出点点弧度霎是好看。
季无音稍稍抬起上身,这一动作牵扯全身伤口,瞬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她停顿了动作,吊着一颗心长吸一口气,终是放弃,又缓缓躺回去。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凑到唇边,季无音看清青纱女子指间那粒赭色细小药丸后,微张檀口,药丸顺势滑进嘴里。
暗黄色牛皮水囊凑过来,季无音感激地看那青纱女子一眼,就着水囊抿了几口。
喉咙处一股清凉流过,干涩火辣的感觉减轻了少许。
再一次张张嘴,费力挤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青纱女子眉眼又弯了弯,轻柔的声线带着些许慵懒迷离,“不必谢我,是你命不该绝。”
季无音又张了张嘴,虽未发出任何声音,那女子却好似听到她所问一般,继续答道,“我叫沐安……”说着又指了指火堆旁睡得正熟的小狐狸,“那是小北。”
“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带你去白郸城。”沐安说罢,绕到季无音身侧取了一把柴,回到火堆边添了少许。
季无音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白日里见过的那艘红船上。
此刻没了性命之虞,脑中闲暇,不禁对这救命恩人好奇起来。
但看这女子装束无异,那小狐狸却稍显高调。
茫茫荒漠,照理说骆驼才是最恰当的交通工具,偏偏这人用得却是一艘船,也不知这船有何蹊跷之处,竟然能在沙海里畅行无阻。
季无音余光瞟到空中的火星子,思及方才那人从船上取出干柴,不觉有些好笑又惊奇。
从未听过有人进沙漠还自带干柴的,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真真是位有趣的奇人。
白郸城,白郸城,唉,希望他已经离去了吧。
季无音在心中叹息一声,全身乏累不堪,再看满天繁星只觉如梦一般,眨眨眼,那繁星好似活了,不断变幻位置,最终勾勒出一个慈祥的身影。
那身影好似捋了捋不长的胡须,慈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季无音闭上眼,仿佛听到那人喃喃说着,“我的儿啊……”
月落日出,日光不厌其烦炙烤着茫茫沙海,不遗余力榨取沙漠中的水汽,势要让这荒漠永不复生机。
季无音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右手背一阵阵温润湿黏的触感。
垂眼望去,但见那小狐狸正一下一下舔着她的手背。
似是察觉到她醒来,小狐狸收回舌头,轻跳到她眼前,定定看她一眼。
这有灵性的小畜生,那双媚眼中里写满了关切。
季无音心中一暖,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轻声道,“谢谢你。”
话一出口,季无音有些愣,虽然喑哑了些,但好歹能发出声音了。
全身也不似昨日那样疼痛,想必是沐安给的那药丸起了作用。
季无音缓缓起身,发现自己还在船内,除了船头,四周不知何时支起了厚厚的灰白色帆布,倒将那日光风沙挡个干净。
偏头望去,但见沐安稳稳站在船头,不言不语。
季无音正要开口,耳边传来男人粗鄙的叫骂声,因说的不是官话,她并未听懂,但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季无音细细听着,其中一人发出淫邪大笑,季无音心中“咯噔”一下,这声音,好生熟悉!
难道是?
季无音忍痛挪上几步,抬手掀开灰白色帆布的一角朝外望去,但见前方大剌剌立着十多个粗糙大汉,大汉身后的骆驼以及骆驼上那蓝布包袱何其眼熟!
季无音一脸惊恐,仿佛一下子掉入冰窟,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是他们!那群杀人越货的沙匪!
沐安身姿从容,悠悠回身,用那双如水般的桃花眼定定望着惊惧的季无音,柔和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着些许慵懒迷离,“别怕。”
简单的两个字,将季无音从那寒冷的冰窟拉出来。
明明那人纤细如柳,面对十多个凶神恶煞的悍匪竟还能平静无波。
其中一个眼尖的沙匪顺着沐安的目光看到藏在船内的季无音,对上季无音视线那一刻,许是认出她来,又或是见她亦是女子,那沙匪大咧咧说了句什么,十多个沙匪同时大笑。
季无音只觉那笑声阴寒无比,如火骄阳亦不能温暖她的心。
沙匪们笑够了,手持大刀将船围在圈内,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沐安身形未动,只冷冷看着。
正前方那身着灰蓝色粗麻布衣的粗壮大汉拎着环刀猛然冲来,刀上铁环交错之声如同催命之音,季无音惊叫一声,却见沐安偏头一躲,大刀扑了个空。
那壮汉反应倒也快,一刀不中连忙变换刀势,朝着沐安又是大力一挥,沐安迅速矮身,又避了过去。
季无音眼看那壮汉连发几招都被沐安轻巧避过,这才稍稍安心。
而那灰蓝衣壮汉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再不敢轻敌,谨慎起来。
二人又斗了十几招,沐安非但毫发未伤,连步子都未曾动过,仍旧稳稳站在船头。而那灰蓝衣壮汉则面色潮红,额间汗珠滑落,稍显狼狈。
四周有另几名沙匪大笑着骂咧咧几句,但见那灰蓝衣壮汉脸色更红,没好气望了那几人一眼,便又奋力挥刀过来。
季无音猜想,定是那几名沙匪取笑了灰蓝衣壮汉一番。
这边,灰蓝衣壮汉使出毕生所学挥刀砍向纤弱青衣女子,而沐安左躲右闪,前俯后仰,避得轻松惬意。
灰蓝衣壮汉见沐安只守不攻,自己使尽全力竟连人家衣角都未碰到,难免恼羞成怒。
眼见帆布处露出季无音的半张脸,心中瞬间有了思量,狠厉的一招直朝沐安面门击去,待见她躲避又迅速收招,朝沐安身后的季无音而去。
季无音瞪着眼,眼看躲避不及,眼前赫然出现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季无音看得真切,那手灵活地缠上灰蓝衣壮汉的手腕,在触及季无音脸面的一瞬往旁一拽,只见一团影子闪过,那灰蓝衣壮汉被摔出,重重跌在船头不远处。
沐安眼神冷冽,慵懒迷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我无意伤人,若识相,便滚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