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咎方才在叙说昨天与席慕川的相遇时,同样地,他也将自己想要找苏菱帮的忙说了出来。
于是就像是情景重现,昨天在桥上,席慕川之后是什么样的表情,苏菱现在便也是什么样的表情——
仿佛非常难为,非常棘手,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出来。
要说昨天第一次时,杨咎还有些生气席慕川的反应,那么现在,因为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展现在眼前,所以渐渐地,他也明白过来了什么。
于是有些紧张地,他绷直了身子,便连眉宇间都仿佛打出了一个死结:“苏师傅,我刚刚说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难办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请你一定真诚地告诉我!但是……我是真的想要请求你的帮助,费用方面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多少钱我都愿意支付!”
毕竟在来找苏菱之前,关于外界对裁缝店的收费情况,杨咎也大概有所了解。
他并不怕花钱,就怕心爱的女孩子还是会被以前那些可怕的记忆一直纠缠着,迟迟无法忘怀。
而听着他的话,苏菱也是长长叹了口气。
她何尝看不出杨咎的真心诚意,不然这样一个一看便出身名门的公子哥,也不至于一遍遍地来这个古巷中寻找自己所在的地方,现在还和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
可是,要是他拜托的是普通的事情,哪怕工作量巨大,苏菱也许还不用那么难办,但问题就是——
杨咎求的,却是让苏菱将一个人原本完整的记忆全部拆掉,变作空白!
这在她这个行业来说,是相当于“逆天而为”的事情!
毕竟做的是有关“奇门异术”的工作,所以有些不成文的规定,从小,苏菱便被外公告诫过,有所可为,有所不可为。
用忘川线修补一个人的记忆,这是还原事物原本的样子,做的是顺应天地之行,所以在自己能力能承受的范围里,你哪怕帮助再多的人,那也不会受到来自上天的惩罚。
可是,如果你用自己的技术,去破坏一个人的记忆,或是没有按照事实去修改了她的记忆,那这就属于是逆天而为,相应的,做这件事情的人,也会经受到相应的惩罚,身体上的疼痛,估计有好几年的时间都不会消散。
所以外公的一生,从没有做过超越“尺度”的事情,在将裁缝店转交给苏菱的时候,外公也是将这个规矩千叮咛万嘱咐。
这么多年下来,苏菱从没有犯过一次不应该做的错误。
可是现在——
杨咎却找上门来,希望她能帮忙,消除他女朋友童年时一段可怕的经历。
而在他说的这个故事中,她的女朋友安晏晏,也是个悲惨的可怜人。
从小,她就一直生活在一个父亲家暴母亲的环境中,因为脾气暴躁,嗜赌成性的父亲,她的身上也总是伤痕累累,便是出去学校上学,她也总会因为家中的事情不得安宁。
而在后来安晏晏十岁的时候,怯弱的母亲终于受不了折磨地提出了要与父亲离婚的请求,但是可想而知,父亲根本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
于是迫不得己下,安晏晏的母亲只能向法庭提出诉讼,随后纠缠了一年的时间,两人才终于在法院的宣布下,彻底分开。
但是——
噩梦却还是没有结束。
可怕的男人哪怕已经不算是安晏晏的父亲,但他也还是会每天周而复始地上门来找安晏晏的母亲要钱,如果不给的话,他便又会开始打人,摔东西,将一个家搅得混乱,甚至有几次警察来了,他也依旧在不断叫嚣。
而被警察带走后,拘留了两天,一样的事情又会再次重演。
就像是跗骨之蛆,叫人厌恶到了极点,却还是怎么甩都无法完全甩掉!
于是在这样常年的折磨下,安晏晏的母亲终于被磨灭了所有生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在一天早晨,给上初中的安晏晏做完最后一次早餐后,她便当着安晏晏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再没什么比母亲就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更叫人痛心的事情了!
安晏晏崩溃地趴在地上哭喊着,哀求着路人打电话救救她的母亲,可是,等救护车姗姗来迟的时候,安晏晏的母亲还是已经去世。
后来,在一些警察终于看不下去的帮助下,年幼的安晏晏在付出了母亲生命的代价后,终于远离了魔鬼一般的父亲,可是这件事情,还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随后哪怕是长大,可是安晏晏也一直将童年的事情记在心中,甚至因为问题逐渐严重,她只能去吃药压制自己的痛苦,每天都在难受中苦苦挣扎,束手无策。
而杨咎与安晏晏认识,却是在孤儿院中。
哪怕是童年生活在苦难之中,可安晏晏却依旧十分善良,渴望每个孩子都能幸福快乐。
所以每个月,她都会定期去孤儿院中做义工,陪孩子们玩耍,哪怕是遇到再麻烦的小朋友,她也都是用微笑去对待他们。
所以孩子都喜欢她,将她当成了最亲近的大姐姐。
而阴差阳错下,杨咎与安晏晏相遇——
几乎是第一眼,他便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子,随后通过了解,他便更是对她无法放手,哪怕最初的追求被安晏晏婉转拒绝,可是杨咎却依旧没有放弃。
他用自己的温和有礼去打动了这个害怕被伤害的姑娘,成为了可以保护她的男朋友。
本来,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安宁,可没想到的是,一天,安晏晏那个可怕的父亲却又找到了她!
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已经在工作赚钱,所以这个可怕的男人便开始威胁安晏晏,让她必须去赡养自己,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这样的“骨肉亲情”实在太过可怕。
原本刚刚好转了一些的安晏晏,情绪又再次跌入了谷底,虽然后来杨咎即使地发现了她的处境,通过自己的手段将安晏晏的父亲关进了监狱中,可是,一旦被挑破的伤口,便无法再那么轻易愈合。
几年前,抑郁症痊愈的安晏晏,这次病情又再度爆发,重度抑郁症甚至摧毁了她的健康,让她每天都痛苦不已,而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如此难过,杨咎辗转了各大医院都效果甚微后,这才在朋友的口中,知道了苏菱。
于是,他这次来找苏菱,便是希望她能通过自己的本事,将安晏晏记忆中,有关于父亲的片段全部销毁掉,这样一来,自然而然地,安晏晏便也能不再痛苦。
可是——
道理苏菱都懂,但是要真的去做,这却实在是太困难了一些!
纠结之下,她愁眉紧锁,只觉得自己好像两面都很难办,但偏偏,现在她要是想躲,好像也有些来不及了……
她深深地捂着自己的脸颊:“你这件事情,我不是说报酬怎么样的问题,而是,销毁一个人的记忆,在我这个行业来说,是个禁忌你知道吗?”
“做这件事情的人,和帮助做这件事情的人,相应的,都会因为逆天而行而受到惩罚!”
简而言之,就是参与这件事情的人,可能都不会很好过。
除了苏菱之外,杨咎也不会全身而退。
而听着她的话,显然也是没想到事情还存在这样的“隐情”,杨咎稍稍顿了顿,但前后甚至还没有一秒钟的时间,他便已经坚定而果决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受到报应,只要我的晏晏她能好好的,我变成怎么样都没关系,苏师傅,我知道你的难处,请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报应全部放到我的身上?我愿意全力承担!”
毕竟苏菱与这件事情到底没有关系,如果因为帮助了他而遭到连累,那便是杨咎救人心切,可是也会于心不安。
但是这件事情,还真的没什么办法去将惩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因为惩罚你的是上天,他从不会跟你打什么商量,只要参与了这件事情的人,在他看来便是同一伙人,每个人都得“雨露均沾”。
所以苏菱没有立刻说话,但是听着杨咎肯定的回答,她的面色也稍稍改变了一些。
这世上,很少有男人会为了心爱的女人愿意赴汤蹈火,之前的林恺木、周弈,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可是现在的杨咎,却也一样感动到了苏菱。
下意识地,她微微顿了顿,才开口问道:“你真的考虑好了,哪怕是受到惩罚,你也要去帮助自己心爱的女人?但是你要清楚,这种惩罚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情,也许会有几年,你都会过得很辛苦,腰酸腿疼,那更是家常便饭。”
毕竟你改了别人的“命数”,那相应的,上天也要叫你“多灾多难”。
杨咎点了点头:“我不怕辛苦,但是这件事情……会波及我的家人吗?”
“这个不会,毕竟你犯的错,就是你的错,你的家人都会好好的。”苏菱摇了摇头:“但是你自己难受,这难道还不够悲惨吗?”
杨咎笑了笑,下一刻却是不答反问:“苏师傅,你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你就会明白,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你也会想她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