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收袖,表情微敛,极其敏感地散掉了神术,注视门口须臾后敛起神情才松泛下来,示意籽言安坐后独自去应门。籽言距离门口不算远,稍稍偏头便可看见,来人破麻衣加身,旧棉布腰带打着扣系在腰间。因长期受日光曝晒,肤色黢黑,有点像林野村夫,背后背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弓,弓彄上没有弦。
没有弦的弓还能是弓吗?弦哪去了?弹棉花了?他看着眼生,(到现在为止籽言只见过鸿鹄一人,就算是见着客栈里的小二也会觉得面生。)若说是村夫,怎么会背着一把弓?若说是猎手,弓上怎么没有弦?就算有弦,那箭又在哪里?背得跟真的一样八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两人交头接耳应该是彼此相熟,籽言静立不动、大气不出却只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弦鸣之音,她再屏息凝神听到的就只是嗡嗡声了。
鸿鹄为防外人窥探早就开了龟避神术。
来人说了没两句后便作揖离去,会面之快不过剪烛功夫而已!
鸿鹄关门重新回到屋内,神色并无异样,接着刚才继续说,可是籽言虽然耳朵竖得高,脑袋里全是来人奇怪的模样,她虽然不喜欢别人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的感觉,可是如果真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她恐怕也只是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份!
咕噜咕噜……这串极其不相称的声音从籽言的肚里传出,鸿鹄收起说教的姿态说:“虽然这客栈比不上大神殿食肆,但是必起居到位,店家已经准备好饭菜,等你换好衣服就可以去吃了。”他颌首微目后退出门外。
为了早些填饱肚子籽言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那身华贵无比的衣服穿戴完毕后蹬蹬蹬跑下楼,这身轻纱薄衣光鲜亮,缀在裙摆的玉石珠串走起来叮叮当当的,途中还因裙摆太长她不小心踩了上去险些从梯上滚下来。这身亮丽刚到大厅立即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籽言也发现她与众人的差异。所有食客身上穿的都是粗糙的麻布衣,好点的也不过是黑白灰的棉布褂子,女人的服饰也多是绿蓝相间的碎花衫,再看看自己这身,恍若天衣!在这种地方穿这么招摇,心里总觉得悬的慌,要是落了贼人眼里去,怕是没个好!她一个闪身躲进了楼梯间的拐角处,恰巧账房先生家的女儿经过,看身形和自己相仿籽言便叫住了她,用自己的衣服换了一套她外衬的棉布白衣,这笔买卖是她占了便宜,自然成交得很快。
当然,交换衣服前,籽言有心地将衣服上的珍珠扯了下来。她的打算就是若万一哪天身无分文,这珍珠或许可以江湖救急。
或许是方才那身衣服太过招摇,待籽言落座后,眼尖的小二电光火石般地上来了饭菜。她刚要下筷子,左看右看却不见了鸿鹄的身影,她放下筷子问上菜的小二说:“怎么只有我一个?我朋友呢?”
小二把蒸花糕摆上来后说:“哪个?”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籽言比划着。
“噢!您说那位客官啊!”小二恍然大悟,收起菜板,麻利地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说:“他点好菜后不知道去哪了,只是说看到您下来后直接上菜就好!”
明知道到饭点了还四处闲逛,馋虫大脑五脏庙的籽言饿得头晕眼花,索性反正腿在他身上想去哪就去哪,于是拜托小二给找找,自己就先开吃了!
这个小二倒也热心,招呼另外的人伺候后就噔噔上楼找人去了。
早就在夹角观望了许久的矮胖子端着白米饭的菜板就往籽言这边来,饭菜放下也不急着走,哈着腰和籽言搭起了话茬子,“看姑娘眼生,这是打哪来,要到哪去啊?!”籽言的筷子正夹着一片冬笋,被人这么一问冬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哎呀,莫不是真被我猜中了?”这个矮胖子獐头鼠目的模样见籽言默不作声不禁眼前一亮。
“怎么,这不是青龙世界的角国吗?你如此问,难不成我走错路了?”籽言忽闪着眼睛说,一筷子把冬笋填进嘴里,然后又去夹卤肉片。
方才还点亮的精神头这会有些失落起来,但还是话匣子不断,“没错没错!小的只是好奇问问罢了!”矮胖子把脑袋凑过来遮着嘴巴神经兮兮地说:“客官您可不知道您这日常食寝,那位客官可谓事无巨细啊!食材可以有什么不能有什么,屋内有什么不能有什么,挑剔到不行!就您刚才那身衣服怕是价值不菲吧!”
这个矮胖子不做好自己分内事,倒是分外留心住客的一举一动,籽言见他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心中甚为反感!不想和这样多事的人交语便信口胡说起来,“我们是从亢国来的商人,他是我的管家,至于穿着嘛!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样。”籽言稍微顿了一下,“我们是做绸缎生意的!”
矮胖子信疑参半道:“我看姑娘未至冠年,大家又这样有缘我可得提醒你一下了!”他往籽言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我们这里一直都比较乱,官匪勾结奸商成群,那些匪贼们拦路抢劫无恶不作,家家户户鸡飞狗跳的,你只身在外最好多加小心,不过我看你身边的管家挺有本事,想来也该无碍!”
耳边就听他一人在叨叨,叨叨没一会把籽言胃口也叨没了,她索性放下筷子喝一口汤缓食,“你们这里再乱也该有地方府衙管理,往上了说不是还有星殿两位人物在吗,自有他们管事,我们操什么心!”
“姑娘你还不知道啊!”矮胖子这话提高了一个调说:“现在青龙的天蝎座苍麒和神祭师苍逸满城贴了告示在四处抓人,都是跟你年龄相仿姑娘,就因为这个他们在全国下达了戒严令,如果你还想着去别国做生意的话我劝你在宵禁令没到,国门下钥前趁着夜色离开!不然走路上不仅得小心钱袋子,还得提着命喽!”
苍麒?天蝎座?籽言心想,鸿鹄是玄武下神神官,听起来应该是跟鸿鹄一样的官衔,至于那个神祭师差不多就是和鸿鹄口中的神祭灵是一样的,一个世界一种称呼方式。
籽言噢了一声,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见籽言不走心,矮胖子还说来劲了,见他急于求成的模样似乎有股劲在驱使他从籽言嘴里挖出什么信息来,话是越说越危言耸听,“你可是不知道,咱们星殿那群人吃人饭不干人事儿,下达诛杀令,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整日整日都能听到有人在家为枉死的女儿哭坟!这被星殿裁定有罪的人是不能听哭声的,也不能有墓地,所以很多人都只得将遗体埋在自家后院,你看那!”籽言顺着矮胖子手指方向望过去,斜对面一道灰砖瓦墙内偶尔能见到风吹出来一两片白纸钱,“那家孩子姓张,前些日子莫名来了一支军队,领头的虎头将军说他家孩子生辰八字犯煞,触怒青龙运数,要带回星殿焚体,焚体就是将人活活烧死,何等惨烈!人家人死活不给带走,那虎头将军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孩子的头颈就分家了,孩子娘当时就吓昏过去了,孩子头七那天自缢在自家庭院前,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发生,走在大街上只要看见哪家院里有纸钱飞出,十有八九也是这事!”
单就院内飞出纸钱,就能说出这么多故事来,这矮胖子还真能信口开河,说得跟真的似的!跑堂的活丢着不做不说,还扰了自己胃口,“历朝历代被安插在民间的血滴子不胜枚举,你这样口无遮拦,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他倒是不介意哈哈两声后说:“姑娘若是血滴子,此刻我怕早已人头落地了,哪还容得我说如此多的话?可别拿我寻开心了!”他兀自笑着,籽言不再理他,即便不被搭理矮胖子还想往跟前凑,这回还没等他张口忽然觉得背脊透着风凉飕飕的!一回头看到鸿鹄正站在后面,那给他吓的,空盘子都没来及撤就跑了!
鸿鹄身姿未动,如山般挺拔屹立在那,跟佝偻着腰与他擦肩而过的矮冬瓜形成鲜明对比,他并未着眼分毫,籽言明显觉得矮冬瓜经过他身边时溅起的气息震荡,他走到籽言旁边说:“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
“除了你以外都算陌生人吗?”
“可以这么说。”
“那我也不能交朋友了?”
“如果是像刚才的人那样,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吗?”
“我是说别的,和我兴趣相投的,聊聊天没关系吧?”籽言拿过一片馒头片打算继续吃,却看鸿鹄还在一旁站着,忙招呼他一起,谁知他刻板的要命,说食肆同处已属勉强,若再同桌既是犯了忌讳,虽说是非常时刻也不能有所懈怠坏了规矩!若是平常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的面色会比较和润自然,但一说到规矩、律法、裁决这类问题表情就像冰雕一样,彷佛都能看到寒气外泄。
“我们不仅受星象约束,还有律法管教,《行矩》、《尊上之道》、《荣禄勤勉》三部记录言行举止,以及日常生活需要遵从标准的书籍,需要的话,我可以从五行职位第一阶,也就是你需要守的规矩开始说。”
籽言被馒头片噎住,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一边找水一边捶打胸口,要是由他这么说下去,等他说完自己的坟包估计都抽新芽了,把噎着的馒头顺下去,气可算缓过来了,“刚才听那小二说苍麒和苍逸似乎在找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鸿鹄眉色一紧,果然和反馈回来的消息一模一样……在这里停留不过两日原以为不打紧,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有些冒险了!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鸿鹄欲言又止的模样籽言忽然想起一事。
在籽言被带来这里之前他们曾遭到一次意外袭击。
刚找到籽言的鸿鹄身上还带着朱雀、青龙和白虎三个世界施下的封印,只要带着这个封印,无论是神术灵胞施展的强度、神术力量散及广度,以及感知的敏锐度和防御系数,各项神术值都会降到最低。着急解开封印的鸿鹄一刻不待,施开神术拖着籽言的手指强行点过他的眉心,解除封印的一刹那,白色气流遂旋地乍起,强大的斥气将籽言推向墙壁,旋地而起的腾壁之风卷旋起书桌上的书本,让原本整齐的房间瞬间被埋成了纸屑的堆田。
待一切平息后,伴随着荧光闪闪的神术粉末,他额头的黑色标记逐渐黑亮起来。籽言趔趄着刚从地上爬起就听到腰间护剑铮铮响动声音,他神色骤变!就算拼命握紧剑鞘还是能听到剑刃撞击剑鞘哐啷啷的声响!此时的鸿鹄若不是拇指强行按住剑口想必腰中剑早已飞出来,他并未半分犹豫,推开白梅涡络把籽言送了进去,就在籽言后脚离地的瞬间,整个房间发出刺眼的重锤雷击,一道刺眼的银白色闪电从天而降,迎头劈向鸿鹄!
鸿鹄眼疾闪身险躲,“轰隆”一声,地面立刻被劈出个一尺深的坑洞!
未来及看清是何人袭击,白梅涡络急急关闭,籽言在两界门的夹缝中陷入沉睡。
关于那次袭击,籽言也问过鸿鹄,只是他总是轻描淡写一笔掠过,似乎那场袭击只是一场无关性命的玩笑而已!细细想来他如此谨言慎行莫不是有别的原因?他身上似乎藏了什么秘密?想到这,籽言多了股担忧,之前还觉得是自己接受不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才不去追问太多,可是现在看来如果真的一无所知好像更加危险,她把眸光送到了鸿鹄身上,将他从头至尾重新打量了一番。
鸿鹄自然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目光,却并未多问。他未多问,籽言亦未多说,心中却生出了一丝顾虑。
“如果你对我的信任叫你如此纠缠……”
“那你就会离开?”
“即便纠缠,也只有暂时忍耐。”这鸿鹄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让籽言误以为他又开了血眼,待确定他两双黑曜石般的瞳目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稍稍宽心,“每个世界都有属于自己的守护兽,你也不外,它是你信任的源泉,你们相生相息、同为一体,食同桌、寝同衾,这对守护兽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可惜时至今日星象都未指明你的守护神兽究竟是何物。即便这地底世界有太多匪夷所思的隐秘,能将神兽唤醒的只有它的主人,等你的护妖重现人间,它会永远守在你身边,你们宿命同体,只会听命于你,也只会忠于你!所以不要担心你是孤身一人,它只是在沉睡,等待你的召唤而已!”
籽言伸出手,想让鸿鹄把剩下的四个血眼都给自己,她觉得既然血眼是拿来寻找自己的,现在我已来到你身边,留着也无用了,不如拿来防身。
“开启血眼是要耗费施术者本身的须弥真气,你的须弥真气尚且薄弱,倘若频繁开启会导致真气不足气血逆转,身体运气超负荷何以操控血眼?岂非儿戏!”
对于鸿鹄的断言籽言持反驳态度,他连给都不给,又怎知自己驾驭不了?耐不住籽言软磨硬泡,鸿鹄摊开手掌自籽言眸前一掌掠过,籽言除了觉得脸上刮过一丝裹着白梅香的掌风外并没什么异样。
“好了?”
鸿鹄颌首。
“可是我的眼睛并没有变成红色啊!”籽言死死地盯着鸿鹄,却只是见到他俊朗的神姿,无法穿透他的身骨窥察到心。
他一句你连神术入门之法尚且不会,又怎能开启血眼的话便把籽言打回原形,看样子想窥穿鸿鹄的内心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我来之前的衣服怎么办?”籽言在屋中收拾行囊,把叠好的衣服在他眼前晃晃,她本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又怕被人偷走,想了想还是干脆直接带着,说着就把衣服往包袱里塞。
“烧了吧。”
“什么?烧了?”籽言这声嚷嚷足以引得楼下人围观,光听到烧这个字差不多就会让人以为有人要放火烧店!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我花了很多钱买的新衣服啊!烧了我回去穿什么?”
鸿鹄的脸像是挂上了冰霜,甚为谨慎地说:“如果你还想回去就烧了它!我可以这么告诉你,一旦你的衣服落入他人之手,以你的衣服为介质施开巫诅神术,到时候不光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你的世界更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不苟言笑的表情告诉籽言,他没有开玩笑!他擎直食指,一团跳动的幽蓝色火苗被点亮,逐渐烧开的幽蓝色的火苗诡异地窜动,籽言万般不舍地点燃了包袱的一角,那火光迅猛,没等她犹豫一下,衣服就在须臾间便被烧得连灰也没剩下!
鸿鹄复立,望了籽言一眼后便去楼下结账了。
籽言在房间里打算把剩下的小包袱合并起来,一个不小心碰掉了鸿鹄腰囊里的羽毛,这羽毛约莫手掌长,鲜色如血、艳红如朱,稍微有气息浮动,上面的绒毛便凭风飘动,极尽柔软之姿!
这是他的神术棒吗?籽言朝天挥了两下,除了能闻到淡淡的梅花清气浮动若空外,其它什么也没有。
什么嘛,真没意思!籽言嘟囔着,无趣地将羽毛塞回他的腰囊里。
这个城镇名唤清河镇,是角国最繁华的城镇,虽说是小街市,其热闹程度堪比大街市的繁华。小商的摊位鳞次栉比,贩卒们推着三脚车穿梭在人群中间来回贩菜,食馆摊点数不甚数,酒馆茶楼的招旗五彩飘摇,店子招牌更是擦得铮亮。路上的行人鱼贯而入,店里的伙计像是拼了命一般,扯着嗓门吆喝,更有甚者直接出门揽客,几家店互抢生意争客源吵到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甚是搞笑!
按说无王治世,体制混乱的世界人们多多少少应该灰头土脸、无精打采吧!且不说恸天哀嚎,最起码得有点生活艰难的悲哀的神色吧?且看当下,俨然一副盛世年代!
这时,鸿鹄适时地开了口道:“现在我来回答你之前的疑惑,我们的动荡是内忧外患并存,内部朝野政局朝权不稳,出现夺势之况,外部中心城区和王的出生地流寇集聚,叛乱频生。动荡初始之时,这些情况不会殃及偏远国家,像角国这样的边陲小国只是会出现些小的灾祸,而这些小灾祸又不足为人道,自然更不为人们所在意,只有在世界即将覆灭、无力回天的时候世界才会有所预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所谓的预兆就是看到自己世界神兽的虚幻魅影在天空中奔跑腾现,然后世间一日倾、二日覆。神祭们之所以足不出大神殿就是为了观察失道妖兽的动向,以她们的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牵制妖兽,为自己的世界争取时间。”
籽言把包袱往肩上提了提。
“包袱你背着甚为不妥啊!”
“没事没事!”籽言躲开了鸿鹄欲接过包袱的手说:“反正也不重,我背得起来!”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了算盘的,她知道鸿鹄在这包袱里放的有银子,出门在外怎缺的了钱银打发,还是自己背着比较放心!
要知道有时候银子能解决鸿鹄解决不了的事情。
看着籽言一身粗布白衣鸿鹄不禁好奇方才那身苏翎仙裙去哪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到那衣服籽言就想到众人集聚而来的目光,跟惊讶一件异世奇物般让人头疼!再说自己习惯了大手大脚,那衣服叮呤当啷穿起来费事不说走路还碍事,这以后肯定要经常这样赶路一点不方便!她摆摆手说:“可罢了可罢了!那是待字闺中足不出户女儿穿的,你要我穿那衣服出来招摇过市是等着招人贼眼啊!我看账房先生家的女儿身形和我差不多,就和她换了!”
鸿鹄觉得甚为有理,道:“我只是觉得什么样的人该配什么样的衣服,并未考虑眼下的情况,是我的疏忽!只是账房先生家的女儿该开心了,凭白得了件天下独一无二衣服,换她家百座酒楼也是绰绰有余!”
瞬间,籽言下巴有种想脱臼的感觉。
“上面镶嵌的西北海域蕴藏了千年的北海王珊瑚珠是我从玄武出来就一直带在身边的,想着交给你或许它日会有用处,不想你转送他人了。”
一听是珍珠,籽言虚惊一场,摸了摸腰带中的珍珠长吁了口气!
就这会子说话的功夫,前方不远处已经扎起了人堆,还不断有人跑过去凑热闹,吵哄哄的像是在争执什么,隐隐中还听到了孩子的啜泣声,虽然是在吵叫的人堆里,耳尖的籽言听的很清楚。
人堆中最为扎眼的就是那个骑着灰黑色立耳妖兽的人了,只见他头顶三寸英冠,一脸黑髯须,身披银鳞战甲,脚踏骁骑铁靴,气势霸道俨然一副将军派头,如此横刀立马在这群荆布粗衣的平民中格外突兀!
籽言注意到他肩甲处有两颗小虎头。
虎头在角国代表军争荣誉勋章,三须虎髭代表歼军三千,一颗虎头代表歼军五千,而歼军七千以上外加缴获辎重、粮草等额外物资,星殿做两颗虎头为奖励,最高为六颗,左右肩并齐。
此人肩担两颗看还是有些来头的!
虎头?敏感的籽言想起客栈里矮胖子说的虎头将军,莫非就是他?若真有其人,那他说的故事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此兽极为不祥,恐扰乱一方平安,还不速速交上来,别一会尝到了皮肉之苦还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在虎头将军身后站着两队士兵,为首的两个人骑着两匹青绿色的兽,横眉竖眼的模样狂气十足!其中一个骑青绿色兽的人往前踱了两步,他晃出腰际的佩刀,拿刀鞘戳了戳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被戳倒在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还是嘤嘤着忍着哭声。这要换做别人家孩子,见到这横刀立马的虎头将军吓的尿裤子都有可能,可她却只是隐忍地流泪,还是有两分韧性的!
“你个小刁民,哭得本将军心烦!”虎头将军满脸横肉在脸上乱飞,缰绳在他布满厚茧的手上聒噪,坐骑妖兽的脖子被勒得紧紧的,呼哧穿着粗气。就在满布污泥的兽脚前,重新跪好的小女孩在高大的妖兽面前显得格外弱小。
“将军我求你放过它,我养了它好几年,不是您要找的神兽啊……”小女孩哽咽着。
听到神兽二字鸿鹄敏锐地将目光探向她怀中深处,籽言这才发现原来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麒麟,小东西通体纯白,柔软的毛发根根细密,软若细绵、白若雪,尤其是圆亮的深黑色瞳目如夜阑璀璨,甚是喜人!
“不管是不是本将军要的!本将军说它不祥就是不祥!星殿已于前日下了死命令,但凡民间不祥之兽一律收缴!不想死就乖乖拿来!若再反抗,格杀勿论!!”虎头将军唾沫横飞,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也如此蛮横无理,即便小女孩苦苦哀求也毫无怜悯之心!
就算四周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出头的船椽先烂,没人想找虱子往头上挠,只有几个人略带同情的眼神看着小女孩,有的甚至劝她把麒麟交出来就算了,毕竟角国第一虎头军队的领头没人惹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事,认亏算了!
小女孩紧抿着嘴唇死死不松手!
这下可叫虎头将军耐不住性子了,他吹起黑髯瞪直了眼,从腰怀里抽出一条长约六尺的墨绿色鞭子,鞭身奇异扭曲,上面长满了凹凸不平的尖刺,刺根处密密麻麻的窝口里都是黑色的汁液,一鞭子抽出来里面的汁液飞出来几滴落在地上冒出一团白雾后,现出了烧焦的坑洞。
籽言小声问:“这是什么鞭子怎么这样怪异?”
鸿鹄说:“手持棘鞭者乃星殿隶属将领,青龙凡二虎以上军衔之军士均可入星殿下五行的土行阶之官职,也算是在星殿中谋得了一席官位,虽然是最底层,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像他们这样军衔的将军每个人都有一根荆藤所制的棘鞭,用来教训部将中不服从命令、不守军规纪律的人,上面生的金刚刺打到身上再活生生连皮带肉地拔出来,如同溃背刑罚,非一般疼痛可拟!他的棘鞭鞭身墨绿,窝口青黑应该是淬上孔雀绿的关系,孔雀绿是一种麻药,小剂量使用只会使人感觉麻木,若金刚刺嵌入体内超过两根孔雀绿的毒素会成倍扩散阻碍伤口凝合,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到底是什么大事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籽言脑袋一热就要冲出去,鸿鹄袖中不知飞出何物将她环腰拦住。
看看再说。
虎头将军见那孩子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不禁怒火中烧,棘鞭甩开的墨绿色汁液吓得所有人退避三舍。籽言不顾鸿鹄阻拦一个箭步冲上前牢牢握住了迎头而下的棘鞭。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虎头将军见人群中突然闯出来的人甚为陌生的脸,上下扫过一眼后傲慢地问:“你是谁?”
“不用管我是谁,我不准你打她!”
这话一出,虎头将军笑得前仰后合,“简直可笑!你以为你是谁啊!说不打就不打吗!你有神祭师手谕吗?”
不知手谕是何物的籽言摇摇头。
“有神祭师的口谕吗?”
籽言还是摇头。
“神祭师要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双手奉上的份,你个小丫头毛都没长全,还敢在这口出狂言,见多了嫌命短的,还真没见过嫌命长的!”
听了这话籽言嗤气不已,什么狗屁神祭师!要东西都要到小孩子这里来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照这么说来,要是哪天大神殿的床褥不够睡,岂不是还要到百姓的茅草屋借宿一宿?
“贵为世界中心殿的大神殿是荣誉与精神的象征,居然养了你们这么一群没素质下三滥的军官?吃着星殿的软银俸禄做着欺善怕恶的勾当,没本事压镇流寇反族就算了,还恬不知耻地打着神祭的旗子招摇过市强取豪夺?”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虎头将军的脸蒙上了黑影。
“一群吃白饭的军队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寡,不做一方地痞恶霸倒也可惜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根葱蒜,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来耀武扬威了,我呸!”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拍手叫好!
籽言这话可是激怒了虎头将军,自开国初期星殿建立以来还从未有人如此放肆地诋毁星殿侮辱神祭,实乃渎神之举!按照律法当诛九族悬挂其首级于集市口永世不得摘下!虎头将军怒气成山发作前忽然多了个心眼,单凭她一介女流之辈胆敢如此目无法纪,莫不是有所异心?
虎头将军的脸像是阴暗墙角下生长的青苔,青绿色的脸湿滑到挂不上任何表情,“本将军再给你次机会,若再不松手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他话说的如此满,籽言倒想看看这个满脸黑髯的将军究竟有多厉害,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握着棘鞭的手用力一拽,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应有神力附身,虎头将军会被狠狠地拉下兽背然后摔得四仰八叉!可现实并非臆想,她卯足全力一拽,虎头将军仍旧安稳地骑在兽背上,本对籽言心存芥蒂现在大可放心了,此举也更让他认定籽言是悖逆之徒必有异心!
一旁许久的鸿鹄终于站出来说:“吾等一介商人,不过是从亢国来角国做生意换取钱帛,途经此地不想引发争执,还请高抬贵手。”
鸿鹄的一番话叫籽言听得直瞪眼,有没有搞错?以他的能力给这些人一点教训易如反掌,堂堂玄武掌事神官对一个小小军官如此谦卑,唱的是哪出戏?!
虎头将军挑起半个眉毛,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看似平凡,可这处变不惊的态度和从骨子里透出的儒雅睿智不得不叫人狐疑,“你又是什么人?”
“一介布衣,足名不成唇齿。”
“做何生意?”
“丝绸。”
丝绸?虎头将军狐疑眼光来回打量着籽言和鸿鹄,“听说亢国的丝绸商队消失了,难道是跑我们这来了?”
“言重了,我们只是将布匹来回贩卖赚点钱银度日,与贸易商队还牵扯不到关系,今天碰巧路过此地,还请赏个薄面,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孩子!”
虎头将军一息笑,道:“既然是邻国友邦,薄面应该是要给的!不过有个要求,要她跪在本将军面前磕三个响头,本将军既往不咎!”
要是在玄武,虎头将军敢提这样的要求鸿鹄早让他死得连灰都没有,既然他不知好歹给了台阶都不愿意下,那就没必要再多费唇舌了!
“《青龙律例》第三百六十条第五行第一令中明文规定,凡官阶五行令水令之上者,出门受皆民叩拜,入星殿受众神百官礼拜;官阶在五行令水令以下,则不受任何鞠拜,丧祭鬼谲鬼魂之日除外,”鸿鹄眼神冷漠,望着虎头将军说:“那么请问,将军是想越级接受参拜,还是我们出于对一具死去亡魂的尊重而对你行跪拜大礼?不过论哪一级,你似乎都没有资格!”
被自己国家的律法反唇相讥,这一记军将得实在妙!
原以为来了个卑躬屈膝息、事宁人的家伙,不想较籽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连《青龙律例》这部记载了青龙百姓万民之礼的条例约束都记得滚瓜烂熟,连第几行第几令都说的只字不差,他这个已经入五行令的将军尚且不知,这样的嘲讽怎能叫他善罢甘休?
棘鞭的孔雀绿扬在籽言的衣角,手无缚鸡之力的籽言下意识就拿胳膊去挡!危难关头鸿鹄流转而至,忽,一袭黑影掠过,八段七星连步飞速闪过,鹅黄色的神术微光如银河般穿过了所有人的身体,须臾间,所有人瞳孔涣散身体僵直,虎头将军连同他手下所有人都散成了一堆死灰,一阵微风吹过,黑灰如同鸣沙般吹散在大街上,剩下的只是一堆妖兽留下来的混乱蹄印。
鸿鹄沉默不语,眼睛望向人群最后方,似乎在看什么,籽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再次发现了方才客栈的陌生人。
明明鸿鹄出手最易,为什么偏偏假手他人?
此时小女孩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拉起籽言的衣角说:“姐姐,为了我得罪星殿,你们想出城恐怕困难了,先跟我来吧!”小女孩带着籽言钻进了旁边的深巷向山那边跑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山中的天阴晴不定,她们往山上跑没多久,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雨,一路山路走过来加上雨天泥路湿滑,不熟悉地形的籽言走得满身泥垢,全然没注意掉队的小女孩,等她回神的时候小女孩被甩出一大截,搂着怀中的麒麟正蹲在地上,等折返回去才发现异样,女孩怀中的小麒麟不知何故突然口吐白沫浑身筛抖,衣袖上全是呕吐物,小女孩不知怎么回事满眼恐,慌抚摸麒麟的手都在颤抖,不一会麒麟的四肢也抽搐起来!
“你是不是喂它吃了什么东西?”鸿鹄掌心扫过麒麟有些发烫的身体后问。
小女孩使尽摇摇头。
鸿鹄探过麒麟颈部,发现一个鼓起来的气包,包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深绿色血点,随着气血不断涌动。
“是棘鞭上的孔雀绿。”鸿鹄二指按过气包,麒麟被呕吐物糊住的嗓子痛苦地哀嚎一声,“方才虎头将军两度挥舞棘鞭,应该是在那时上面的倒刺带着孔雀绿扎到了它的身体里。”籽言下意识地看过自己的手,毕竟她的手也握过棘鞭。“你的手触碰过苏翎仙裙,仙裙上的灵粉可以杜绝外界细小的伤害,无碍,可是对这麒麟来说这种伤是致命的……”他三指聚拢,一根墨绿色的倒刺被拔了出来。
可是麒麟的状况丝毫没有缓解,一条黑红色的血顺着白色毛发血染,顺着雨水被冲刷下来,小女孩哪里见过这么多血,抱着气息奄奄的麒麟一顿痛哭,她声泪俱下地跪在了鸿鹄面前乞求他施手相救。
籽言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刺不是拔出来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鸿鹄说:“孔雀绿的毒素行走极快,这剂量的毒素对人来说只会麻痹,对这只麒麟来说剂量已经超负荷了,现在孔雀绿渗入骨髓,我已无能为力!”
他的说词籽言哪里会信!如果他真的有能力一路保护自己相信非一般人可以做到,但是现在连救一只麒麟的神术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可是任凭籽言怎么请求,鸿鹄始终都不愿出手搭救。
鸿鹄虽心有余,却也无奈不能出手,因为开启神术需要神压为支撑,但凡是修仙灵人都对神压有感知力,尤其是神术铺开后神压的波动,所以想要知道开神人的神术强弱单看神压就一览无余了,即便有能力压制神压的人恐怕在同为高手的对手面前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在面对虎头将军的时候幸得陌生人出手解围,就算有人事后追查,也只会把矛头转向下杀手的人身上,鸿鹄和籽言的身份得以暂时保全,为稳妥起见鸿鹄更不敢擅动内息。
对此,爱莫能助的鸿鹄只能遗憾摇头。
不明真相的籽言看着奄奄一息的麒麟听着小女孩的哭声心都要碎了,看鸿鹄的眼神愈加多了分冷酷,她笃信他一定有办法施救,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出手,心慈的籽言见不得这场面,鸿鹄的冷漠像扎进心里的一根刺,叫她十分不舒服。
眼见几人在山林里被淋成了落汤鸡,一个声音忽起。
“或许,我有办法救这个小家伙。”
在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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