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樊戈隐居之后,本来应该不会再过问战阵之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当日胡车儿走后,樊戈与貂蝉隐居琅琊,相对而居。樊戈怕貂蝉一个人太孤单,于是捎了封信给北平的张宁,告诉了她自己现在的情况,让她迁来,与貂蝉同住,不料书信去了却如石沉大海。粗心的樊戈哪里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张宁看了书信的内容,已经猜到父亲所说那樊戈的“命中之人”已经出现,一时间伤心欲绝,也不愿再添烦恼,于是把樊戈的住处卖了,并把那不多的银两和物事交托到廖画的将军府,便强忍伤心,离开北平,不知所踪了。樊戈却还不知道,直到后来廖画捎来了消息,才知道张宁已经不辞而别。
樊戈心里百感交集,对于这个义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但是这感情却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感激与关怀,如今她就这么离开了,也不知日后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他心里深觉惆怅。
在那之后,樊戈也曾探听过北平方面的一些消息。他得知自己走后,舒华、廖画等人也相继退隐了,幽州军的最强阵容已经不复,不觉微感可惜。所幸的是樊戈听闻下坯有赵云重兵把守,徐州则有李齐在,他便放心下来。后来舒华与廖画结伴来探望了樊戈,说了近来的状况与各自的见闻,都觉得如今的安稳日子比以前感觉好些。
送走二人后,樊戈过上了自在的生活,虽然清贫了些,也还乐在其中。他以砍柴维生,在那之后,可怜樊戈那条杀敌无数的亮银长枪便成了一条扁担,而那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弯刀则成了一把柴刀。而最可怜的是那赤兔马,本来神骏无比的一匹绝世宝马,如今则只用来担柴而已。不过樊戈也不是天天都去砍柴的,因为刀是宝刀,而且他力气又大,一天砍的柴比别人三天砍得还多。这么一来他空闲的时间很多,武艺也没有放下。他每天吃完早饭后就骑马晨驰,到寂静的地方独自练武,经常练习改进后的枪法,正是“夏练三九,冬练三伏”。本身的苦练加上火凤丹的推动,樊戈自己也感觉得到,他的实力在不知不觉间远胜往昔。有时候他会研究《太平要术》里的战阵之法,也会去河边垂钓,更会去山间打猎。虽然他不熟弓箭,但身手和力气了得,所以也很少空手而回。日子倒过得充实得很。
至于貂蝉,一年多来樊戈与她朝夕相对,其实心里已经不知不觉牵挂着她。貂蝉这样的女子,确实是任何男人也难以抗拒的。她美丽,温柔,细心,体贴,而且外表柔弱的她,内里却有一颗善良而正直的心,在经过了无数的污辱和委屈之后依然没有改变,让樊戈为之心动。可是樊戈战场上英明决断,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却如一贯的没有勇气,难以对她表白什么,只知道一心一意照顾好她,让她快乐。
而貂蝉呢?内心深处也早已忘记对樊戈的仇恨,何况她早已知道真相,吕布是自己愿意死在樊戈手中的,怪不得人。她到底也是一个女人,见樊戈为自己付出这么多,这一年多来嘘寒问暖,一日三餐都为她做好,换季的时候也会为她买回新的衣裳,让她丰衣足食,照顾的无微不至,这让她不能不动容。而且樊戈正直,坚毅,当日为了救她,毅然顶住了几乎所有人的压力,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有时候夜里萌心自问,貂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已经不知不觉转向了樊戈。可惜感情这东西最是磨人,貂蝉也一样,不敢表达自己对樊戈的心意。双方都把爱意埋藏心里,谁也不敢先捅破这层薄纸。
这一年多来,三餐都由樊戈所做,而二人都在他的屋里一同进餐。这一日,貂蝉在和樊戈吃过午饭后,见樊戈就要收拾碗筷,她忽然起身说道:“樊大哥,且慢动手。”她疾步从自己的屋里拿出一件衣裳,过来对樊戈说道:“我见大哥不少衣裳都破损了,这件衣裳是我亲手所织,望大哥不弃。”说到这里她红着脸把衣裳递给了樊戈。
樊戈心中感激,轻轻接过,道:“谢过貂姑娘!”
这个时候,二人早已不象以前一样,以“吕夫人”“樊将军”互相称呼了,取而代之以“樊大哥”、“貂姑娘”互相称呼。樊戈忽然收到貂蝉送给他的新衣裳,惊喜得不知所措,却又不敢太表露出来。他迟疑了一会,才说道:“貂姑娘,我也有一件物事要送与你。”见貂蝉妙目凝视着自己,樊戈脸上烧红,急忙找出一个木匣子,从其中取出一支银钗,递给她,道:“你以前的饰物,当日走得匆忙,一件都未曾带。前日我在城中,见此钗还算精致,望你喜欢。”
貂蝉心中喜悦无比,双手把钗接过,眼神如一汪秋水波光粼粼,凝视着樊戈,良久才道:“谢过大哥,这钗……我很喜欢。”说完便对着镜子,戴入发髻之中。果然戴上钗后,她更见明艳,而且脸上那柔和的笑容,让一旁的樊戈感觉若沐春风,一时间竟看得如痴似呆。直到见貂蝉望向自己,樊戈才猛然惊觉失礼,连忙低下头来。
可惜貂蝉没有看到樊戈的目光,她只觉得心中的欢愉无法形容。虽然樊戈送她的只是一支并不贵重的银钗,但这就是一种回应。她心如鹿撞,砰砰直跳,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一时间屋内气氛温馨,两人心里都甜丝丝的,却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樊戈首先打破沉默,道:“貂姑娘,明日乃是夏至,琅琊城内热闹的紧,咱们也一同去看看如何?”
因为怕别人认出貂蝉,自隐居后她便绝少出门,更别说进城去看看了,樊戈知道她一定很想出去走走。想来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以前的事情不少人应该淡忘了,樊戈也开始放下心来。貂蝉听了,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翌日,二人早早进城。一到城里,貂蝉就象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看着处处都觉新鲜。樊戈则在她身后不即不离地跟着,看见她笑靥如花,心中爱慕之情更炽,可是又夹杂着些伤感。貂蝉以前承受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了,让年纪才二十出头的她终日带着忧愁,难见笑容,直到现在,她才能真的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樊戈在心中发誓,即使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保护貂蝉,让她永远能保持欢笑。
而貂蝉的魅力,确实是让人无法抵挡。虽然她如今的衣着远没有以前的华丽,但是她的迷人气质,还是让身边的人们动容。不少过客看见貂蝉,都不自觉地痴了。樊戈见大多数人对貂蝉的目光都是惊叹和欣赏,但是也有个别人心怀不轨,便急进两步,站在貂蝉身后。樊戈虽然衣着简陋,但是自有一股气势,震慑人心,原来打算对貂蝉不轨的登徒子纷纷不敢乱动。
不过樊戈并不是所有心思都在貂蝉身上的,感觉机敏的他,一进城就发现今天城里的气氛不对。很明显,城里来了不少外来人,看他们的模样,竟似乎是逃难的一般。而城内警备也加强了很多,城楼上的军士也多了,连街上也可见巡逻的兵卒。看他们严肃的样子,樊戈心中暗暗纳闷,莫非军情有什么变化么?
正此时,忽听得貂蝉一声惊呼,原来一个少年趁她掏银两买东西的时候,猛然夺去了她的钱袋,拔腿就想跑。可樊戈如何会放过这人?他轻舒猿臂,右手如铁爪般握住这人的肩膀,微一发力,那人叫了一声,被他按得半跪在地。
樊戈看了貂蝉一眼,见她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他放下心来,夺回钱袋给貂蝉,然后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见他衣裳褴褛,人又瘦弱,手上的力便减了两分,喝问道:“小小年纪竟不学好,却来行窃,这是为何?”
那少年跪下来,哭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等逃难而来,已经饿了多日了,爹爹与娘都饿得昏倒了,我实在无法可想才如此!求大爷饶命啊!”说到这里他泪流满面,不住求饶。
樊戈心中微觉不忍,又见貂蝉也是脸带同情,围观的人又多,于是便放开了那人,道:“你道你与家人是逃难而来,那尔等是何处人士,何以至此?”那少年道:“我等是从下坯逃难而来的!因为家贫,且走得匆忙,实在没有银两度日啊!”说到这里他放声大哭。
“下坯?”樊戈心里一紧,下坯不是由赵云驻守的么?那里会有什么动乱?樊戈担心赵云,立即追问道:“下坯出了什么动乱?”
那少年道:“前些日子曹军攻打下坯,城早已经破啦,如今曹军正在攻打徐州城呢,守城的李爷抵挡不住的。曹军早晚便到此地啦,大爷莫非不知道么?”
“什么?下坯被曹军攻破了?怎么可能?”樊戈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衣领,喝道:“汝安敢瞒我?下坯有重兵把守,守城的赵将军又勇猛无比,如何会失?”那少年见樊戈动怒,一面挣扎一面道:“大爷,某如何敢瞒你?听说是守军中有人献城,所以城才破啦!那赵将军拼命死战,已经被曹仁杀了,首级都挂在城楼上示众哪!我等亲眼看见的!你若不相信,问问其他人便知!”
樊戈呆了。他感觉到这少年没有胆量说谎,而且眼看到处是逃难的人,想来这事情错不了。可是赵云竟就这么战死了?这让樊戈如何接受?他“扑通”一声,无力地跌坐在地,顺手放开了那少年。那少年见樊戈放手,磕了两个头转身就跑了。
貂蝉见樊戈脸色骇人,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她芳心慌乱,急忙用手去扶樊戈,叫道:“大哥,你……你怎么了?”自相识以来,她还没有看见樊戈如此方寸大乱,不禁十分焦急。
也是关心则乱,樊戈一直无意探听战报,不知道守下坯的人已经由赵云换成了赵睿。他原能想到,若凭真正实力,曹仁不可能有本事杀了赵云,可是有内线暗算的话,那又不同说法了。即使多厉害的人也可能被小人暗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也有无数的例子。想想赵云和自己肝胆相照,一起经历了多少困境,多少艰难,两人是生死之交,而樊戈一身的武艺也始于赵云的指点,因此赵云对樊戈来说,既是至交,又是恩师,如今他被人暗算了,樊戈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愤怒?
想到伤心处,樊戈猛力一拳锤击在地,仰天长啸――
“曹仁!曹仁!我发誓要杀了你!不然我誓不为人!”
在那之后,樊戈还没有彻底死心,又四处打探消息,但是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下坯已经失了,而且守城的赵将军已经战死。樊戈心灰至极。出了城,回到家后,他便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没有出来,连午饭都没有吃。貂蝉知道樊戈伤心到了极点,看到他这个模样,她的心里也象猫儿爪心一般,十分难受,可是她知道樊戈现在需要一个人冷静下,所以只敢守在门外,不敢打扰。
到了黄昏时分,忽然见樊戈的屋内有了脚步声,貂蝉心中一喜,但见樊戈过了一会儿便由内而出。
貂蝉看到樊戈的眼睛通红,脸色憔悴,不觉心中一痛。而樊戈看见貂蝉便在屋外,没有想到她一直在这里等待,微感意外。他来到貂蝉身边,低声道:“貂姑娘,我想问你借一物,不知你能否答应?”
“但说无妨。”貂蝉没有想到他回这么说,当下想也没想便道。樊戈接着说道:“当日姑娘离开下坯时,曾经留下了吕布的盔甲以为纪念,某所借者便是此物了。”
貂蝉听樊戈这么一说,忽然明白了他的决心――看来樊戈终于决定为友报仇、再披战衣了!貂蝉的心猛然一紧,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她自从离开王允的府邸后,一直没有过上好的日子。之前要在董卓和吕布之间费尽思量,用尽心计;董卓死后,她随着吕布四处流浪,即使在吕布得到徐州后,她也过得并不开心。直到和樊戈一起生活,她才发现这一年多来是自己一辈子中最快乐的。可是樊戈现在却要离开了,而且他是要一个人返回战场,这一去生死难料,倘若有个不测,那要她如何舍得?她实在不想自己心爱的人再一次死在战场,当下颤声道:“大哥,你真的决定要再上战场么?难道你真的不能留下来了么?”
樊戈点头,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赵子龙是某兄弟,与某经历了多少劫难,如今其被曹仁所伤,此仇我不得不报!我意已决,明日便动身去徐州,不杀曹仁,某誓不归来!”
貂蝉听了,明白已无法劝阻,只得取来吕布的盔甲。樊戈谢过之后,取了盔甲便回到自己房间。貂蝉在屋外,看着樊戈的影子投在窗上,却没有进去劝阻他的勇气,只觉得肝肠寸断,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嗍嗍而下。
樊戈终于没有进食,而是取过布来,仔细地擦抹自己的银枪、弯刀,以及吕布的盔甲,把上面的灰尘全部去掉。他知道,这一去或许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有没有命回来只有天知道。这最后的一战,他要漂漂亮亮地上战场,漂漂亮亮地为赵云报仇,或许,他最后也会漂漂亮亮地战死吧。
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貂蝉一直把樊戈送到村外的大路口,她的眼睛哭得红肿,显然也整晚没有睡好。樊戈见貂蝉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好过,但是他强忍下来,对貂蝉道:“貂姑娘,望你好生保重。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我的银两都在屋中,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你数年内衣食无忧。倘若日后我不能归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黯然道:“若是你见到心仪的男子,便嫁了他吧!”说完这句话,樊戈忽然心里很痛,猛然转身就要上马离开。他不敢在停留,因为他怕貂蝉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樊戈却不知道,他刚才的话让貂蝉悲痛欲绝。眼看樊戈就要离开,她猛然从背后双手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大哭,凄惨地叫道:“不要!奴家不要嫁给别人!求求大哥不要走!不要留下奴家一人!”
貂蝉的举动让樊戈无比错愕,而且不知如何是好。他被貂蝉紧紧抱着,感觉着她的体温,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听着她软语哭求,一时间竟意乱情迷,如铁的心也开始融化。就算是傻瓜,此刻也知道貂蝉对自己的心意了,樊戈实在不得不心动。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深爱的女人再痛哭下去?
可是一想到赵云,樊戈的心又刚硬起来,他无力地挣扎着,叫道:“你……你放开我!求求你不要如此!”可是貂蝉如何会听?樊戈无奈之下,猛然用力挣脱了貂蝉的双手,低声道:“就此别过!”
貂蝉没有再挽留,也没有说什么,甚至强行压低了自己的哭声,可是此刻若有人看见她的样子,即使是谁也会忍不住流泪的。她就这样眼巴巴看着心爱的人上战场,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樊戈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般,他在这一刹那明白的貂蝉的心意,人家一个女子,尚且敢表达自己的感情,我还在等什么?在要踏上战马的那一刻,他猛然回头,看着惊愕的她,不顾一切,用力抱着貂蝉,亲吻她的脸。
貂蝉先是一呆,忽然明白,樊戈原来也深爱着自己。两个彼此深爱的人,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候,终于不顾一切,拥抱在一起。
良久,貂蝉软软地靠着樊戈,不想离开,只希望永远就这样和他一起。樊戈却还是冷静下来,搂着貂蝉道:“蝉,我不得不走了,你等我,等我回来取你!”貂蝉羞红了脸,又是喜悦又是伤感地点了点头。
樊戈长啸一声,提枪上马,疾驰而去。朝阳之下,貂蝉站在路上,望着心爱的人儿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痴了……
正是:英雄一意为报仇,儿女情长难相留!
樊戈在许徐州的路上,却恰好和夏侯尚、夏侯恩等人遭遇。不知他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