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四肢乏力,惊讶地发现被单上有块鲜红的血迹。他要将被单扯掉,秋莲红着脸拦住了。血的甜腥味丝丝如缕。陶秉坤和幺姑进屋来,瞥见床上的血迹,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暧昧的笑容。
黑夜再次降临,他再次陷入难以抑制的冲动中时,他再次窥见了那个遥远而姣好的面影,他也就在自己快要被快感撑破之时再次呼唤了那个圣谕般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成了他的习惯。他一点不顾忌也一点不在乎秋莲听到。也许,这一切都在他的梦中,秋莲是听不到的。
当然秋莲是听到了的,她忍受了十余天后,便决意将这个名字赶走。这一夜玉田刚跨上她,她就双手抵住他的胸,直截了当地追问:“秀英是什么人?”
他不言语,心想这种时刻只怕再也见不到那张姣好面影了。
秋莲说:“你干这事总叫这个名字,她是你学堂里的相好吧?”
他仍缄口不言,他不想涉及那个名字。
“你把我当成她是吧?”秋莲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你要再叫一声那个婊子的名字,就从我身上下去!”
他已经在她身上了,他不想下去,他只能不再叫那个名字。可他觉得没意思透了,完事后只想睡觉,不想说话。满意了的秋莲在他耳边兴致勃勃地东拉西扯,他只能强打精神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秋莲对他的头发产生了兴趣,将手指叉进他头发里:“你这是学生头吧?”
他嗯一声。
她说:“你不是学生了,还留什么学生头?难得洗哩,三伏天,又热又臭,不如剃个光头清爽舒服。你看种田的男人哪个不剃光头?”
他又嗯一声,然后就打起了鼾。
他没料到她真敢削去他的头发。这日天气炎热,中午他躺在堂屋里一架竹床上歇伏。睡意沉沉中头上似乎有些动静,他没在意,以为是苍蝇在打扰。醒来后,发现地上一堆乌黑头发,一摸脑壳,光光滑滑什么也没有了。秋莲正在一边揩一把刃口锃亮的剃头刀,朝他笑。他什么也没说,坐起来,抓住秋莲的手腕往房里拖,一直拖到床上。他闩上门,然后用一根指头点着秋莲的脸,嘴巴张了几下,却没说出一个字来。他摸摸脑壳,在房中转了一圈,再次面对堂客时,已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他的斯文,他的柔弱,他的书生气,仿佛跟那些黑发一样被剃得一干二净了。他扬起巴掌,对准秋莲的脸掴了下去。皮肉的拍击声清脆震耳。打得性起,他就左右开弓。秋莲在床上滚动,尖叫不止。黄幺姑听见了叫声,砰砰地敲门,他只当没听见。他索性跳上床去,连打带揪,觉得很痛快很过瘾。他三下两下扒下了她的裤子,在她大腿根上揪出几块青痕之后,怒气冲冲地骑到她身上,骂骂咧咧地向她冲撞,她愈叫喊,他心里愈发有一种恶毒的快乐。
就这样,陶玉田以一种怪僻替代了另一种怪僻。每次同房,他都必须狠狠地打她、揪她,非此他就不能雄壮,就不能登上快乐的顶峰。没多少时日,秋莲全身上下就布满了青色伤痕。与此同时,陶玉田在其他方面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前所未有地用最粗鄙下流的语言与村里人吵架;即使三步之外有女人,他也敢搂起裤管掏出家伙来撒尿;再苦再累的农活,他也眉不皱眼不眨,拿得起放得下了。仿佛在一夜之间,他就完成了从读书人到作田佬的转变。他在萸江中学写的那些诗,也被他扔进火塘当柴禾烧了。
秋莲的日子于是充满了痛楚,每次同房都如过鬼门关。好在,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玉田的暴戾行为于一个清凉的秋夜在秋莲微微凸起的白肚皮前顿然休止。秋莲指着裸露的肚皮说:“你要打就往这里打吧,你儿子住在里面。”玉田往下掴的巴掌就停顿在空中,稍顷,便徐缓地落下来,将凶狠的抽打变作了轻柔的抚摸。接着,他用嘴唇替代了手掌,就像二十年前他父亲亲吻母亲怀着他时的肚子一样,深情地亲吻堂客那怀着他儿子的肚子。唾液也就替代了瘀斑。
民国十五年屋后的竹笋脱壳散叶变成竹子的时节,陶秉坤当了公公,秋莲给他生了一个七斤六两重的胖孙子。至此,这屋里共生了四胎,胎胎是男伢,可见屋场风水之好。为表示感谢,陶秉坤特意给当年看屋场的风水先生送了一份礼。孙子满月时,又热热闹闹办了四桌酒席。
每当工余饭后,陶秉坤用粗糙的手指拨弄孙子胖乎乎的脸蛋,嗅着他身上热烘烘的奶味,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添丁加口让他满心欢喜,但同时又有丝丝隐忧。俗话说宁少五斗不增一口,人多开销就大,吃饭就成问题。还有两个儿子要成家,自然也还有许多个孙辈要出世,而且到一定时候是要自立门户的,他拿什么养活他们,又有多少田地留给他们?近二十年来,每到冬闲,他就开田不止,前前后后开造了八丘,但面积都很小,总共只有一亩五分左右。为解决灌溉问题,他在牛角冲的牛角尖部位挖了一口山塘储存山泉和雨水,架一道竹笕将山塘里的水引到田里。新造的田不肥,产量很低,一年的口粮主要靠土里的红薯。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逢节才吃几餐白米饭。开田占了一些熟土,他便又到山上开了几片生土出来栽种红薯。秋后挖了红薯,斩成碎丁,晒成干红薯米存起来,作为全家一年的口粮。显然,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这样的生活也将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