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氏的肚皮终于如其所愿再次隆起,从确信无疑的这一天起,她断然拒绝了丈夫的一切诱惑,不再接受他的丁点儿触及肚皮的亲昵。她胃口大开,吞吃一切被认为可以滋养胎儿的食物。同时,她也没忘记每日为送子娘娘烧香,张开双膝,勉为其难地叩头作揖。在该做的一切都做了之后,谌氏一边祈祷一边静等着那个日子的来临。
可是灾祸再次光顾了她。她生下一个男婴。她把它称之为我的好肉肉。她的好肉肉出世不到十天,却因“脐带风”而痉挛抽搐,停止了呼吸。留给她的,是又一张青紫的小脸。她木呆呆地看着丈夫重复着一年前所做过的事,感到自己被钉在了那口小棺材里。但她听得见流动在村子里的咒语,那些咒语把“克子”和“绝代”与她联系在一起……过了几天,她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便把自己悬在了梁上。
谌氏的脚尚在空中晃动之时,福生带着弟弟禄生捉迷藏来到房里。福生捉住她的脚:“婶婶,挂起来好耍么?”婶婶不理他,还把舌头吐出老长来吓他,他只好赶紧拉着弟弟走了。家里人都从地里回来,准备吃饭。玉山说:“福生,去叫婶婶吃饭。”福生嘴一噘:“我不去,她挂腊肉一样挂在梁上,还骇我呢!”
玉山一惊,手中的碗跌了个粉碎。
自缢的人是不能进家族的坟山的,不吉利。陶秉坤只好将谌氏葬在乱葬岗上,与她两个早夭的儿子在一起。
时隔半年,陶秉坤又开始张罗给玉山讨亲,却遭到玉山的拒绝,他说:“爹,您莫操心了,我是打单身的命呢!”无论父母兄嫂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去看相。#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
但是在民国二十七年的冬天,陶玉山却自己从外面带了个妹子回来。他是在去青龙镇挑脚时,在那条通往省城的官道旁遇见她的。其时倭寇已占领了武汉,国民政府生怕长沙落入敌手,以焦土抗战的名义放了一把大火,在烧死两万多条性命的同时烧出几十万难民。这妹子就是流落到安华县的难民中的一个。玉山向货主交了差,领了脚钱,正匆匆往回赶,突然被这妹子一把拽住了,哀求说:“我是长沙逃难来的尤妹子,大哥给我点东西吃吧,我肚子都饿瘪哒!大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和家人都失散了,你行行好,发发善心吧!”
玉山最怕女人的眼泪,慌忙取下给两个小侄子买的一包米糕给她。尤妹子三下五除二,将一斤米糕吃了个精光。她的狼狈吃相使得玉山认肯了她的难民身份,他扭身欲走,却又被她拦住了,说:“我肚子不疼了,可下餐还没有着落呢。大哥,我晓得你是个好人,你做好人做到底,再给我几个钱吧!”
玉山下意识地捂住贴身的口袋。他赚的是几个血汗钱,可不想随便给人。
“大哥,我不会白要你的钱。”尤妹子四下瞟瞟,抓起他的手往路旁的一座装火土灰的草棚里猛拖,他懵懵懂懂就被拖了进去。尤妹子迅速抓起他的手塞进衣襟:“大哥,我让你摸我!”玉山手似被开水烫了一下,猛一哆嗦,就要往回抽,但被她死死拽住。他叫道:“你放手,我给你钱就是!”
她仍不放手,说:“你摸一下我就放手。”
于是他不情愿地摸了一下。这一下的感觉惊心动魄,她的**丰满坚挺,散发着热气,是谌氏那干瘪无生气的**不能比拟的,它如同两只活泼的鸽子捂在她的衣襟里,颤颤跳跳,呼之欲出。尤妹子似乎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大哥,你要喜欢就放肆摸吧!”他忙将手抽了出来,摸出一元纸钞给她。她又问,大哥有堂客吗?玉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尤妹子眼睛就亮起来,手一拍:“太好了,大哥,你呢没有堂客,我呢没有落脚的地方,让我作你堂客吧!”
玉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
尤妹子把一口清脆的长沙话不由分说地向他喷过来:“何什不行?你这号乡里后生到哪里去讨我这号街上妹子作堂客?你都摸过我了,不是自己的堂客是随便摸得的么?你带我走吧,你等于白捡一个堂客回去,天下只有你这样的好心人才碰得上这号便宜事!”
玉山根本招架不住,飙出草棚,埋起脑壳就走。可是走了一阵,回头一瞧,尤妹子竟紧随其后。这还了得,这么不明不白带个女子回家,爹还不把他揍死!他联想起被赶出家门的玉林,觉得自己的行径已与他相差不远,便气急败坏地冲后面叫嚷:“不许你跟着我!”
尤妹子振振有词:“脚长在我身上!”
他无奈,只好撩开大步向前疾走,直到拐弯看不见她,才缓下步来。此时心里却有空落落的感觉。白捡一个堂客这样的事,不是天天都能碰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对一个单身男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这个一把火从长沙烧出来的尤妹子,看来有些轻佻,太不稳重――或许人一落难就顾不得许多了吧?――可是她的心是好的,她的悦耳的长沙话是好的,她的身体虽然肮脏可是健康也是好的,她那温软丰满的**更是好的……不捡白不捡,可是捡了又如何面对村人和家人?这么一想玉山的脚步就迟缓了,这一迟缓尤妹子的身影就跟了上来。完全是一副跟定了他没有商量余地的架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小淹码头上,他刚在渡船里坐下,她也跳上了船头。她坐在舷边,捧起冰凉的江水往脸上浇。她的脸庞顿时如出笼的糍粑,热气腾腾。当她洗完脸转过身子,船上的人都惊得噢了一声:这是一张鲜艳秀丽,只属于城里妹子的脸。尤妹子冲着玉山微微一笑,他甩掉她的念头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过河之后玉山的步伐还是时快时慢,但这时的快与慢都有了与过河之前完全相反的涵义。尤妹子还是若即若离地相跟着他,两人都不说话,似乎已达成某种默契。拐进两道山梁夹峙之中的石蛙溪,走近双幅崖时,天已朦胧发黑,危崖怪石显得阴森恐怖。尤妹子在后面一声叫:“大哥我怕!”玉山就停下来等她。她赶上后就抓住他的手不松,他也就任她去,趁着路上没人,大胆地往家里走。他的心忽然就宁静平稳下来了,因为一切已成既定事实,无须多想。他让尤妹子在院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