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做出稳重的模样走进去,入眼的首先是副美人扶熙画帘,撩开帘子是个小巧的石桌,透过帘子能看到石凳上搁着个陶瓷风炉,咕嘟咕嘟煮着酒水,摆了两个墨色杯子,其中一个微微倾斜。
石桌这一边的竹滕上,仰卧着一个少年人,白色如月华的衣衫铺洒开来,皎洁无限,墨黑如缎的长发妖娆地散落在他的身侧,如同长在宁静的水底下的水草。
他的身形修长清瘦,天光洒在他的身上,凝成让人不敢直视的光影,一只手弯曲着搭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手掌敞开放在身侧。
睡得正好,岁月安宁,这人如同融入时光一般,雅致闲然。
沈砚觉得司重应时时刻刻维持着自己霸气侧漏炫酷拽的气质,这才但得起四国第一世子的称号,却不料还有如此多娇少年郎的一面,转念又一想,如今司重不过二十岁,有些病态美也不足为奇。
沈砚咳了一声边说皇上边撩起隔断视线的轻纱幔,司重缓缓睁开双眼。
她手里还握着一大把纱幔,毫无征兆地就愣在了那里。
这双眼睛带着丝丝清冷,又夹杂着几分风流,两种不和谐的因素倏然都出现在这一个人的一双眸子里,格外的好看与超脱。
沈砚不是第一次见到司重,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目光,犹如天上璀璨的星子,犹如千山鸟飞绝的孤峰,无法说出这是一个怎样的眼神,但心却像漏了一拍。
这厮不会故意勾引她的吧?!
惊艳过后,沈砚很快便淡定下来,呐呐开口:“皇上喊微臣来这边,所谓何事?”
司重轻飘飘的站起身坐在一旁,声音几分沙哑几分悠远的开口:“师妹,我想跟你谈一件事情。”
说着,他伸手扶正了倒在一旁的墨色酒杯,煮酒咕嘟咕嘟的声音分外清明,他用内力熄了火,边为她倒酒边说:“关于江锦瑟,以你师兄的身份来谈。”说着,指了指酒杯里的酒:“这是果酒,你可以喝。”
他的声音带着独有的特性,只是沈砚并未真个听进去他的话。怪不得他将地点定在宫外,原来是,想以师兄的身份,跟她谈一谈她最不愿意提起来的江锦瑟。
沈砚轻袍缓带的坐了下去,镇定自若的接过来他递的酒杯,镇定自若的开口接话:“师兄,请讲。”
他不甚在意沈砚语气的敷衍,继续添了几颗青梅进去:“你身上的伤。”
沈砚闷声道:“已经没事了。”
青梅瞬间被煮透,沈砚能闻到酒香中沁着青梅的气息,他不缓不慢的将青梅丢到一旁的石槽里,答非所问道:“你为什么包庇他?”
自从一进来,沈砚的脑子如同活着浆糊,如今见他这般开门见山,一时就愣在了那里。
在心里分析了一会儿,她敛眸:“我没有。这伤,跟他没关系。”
司重来回丢着青梅的手指,顿时僵硬了下来,他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的凝望着她:“师妹,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了。”
沈砚一惊,慌忙放下手里的酒杯,跪在了地上:“臣不敢!”
他恍似真的怒了,闭了闭眼睛,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怒意:“沈砚,我是你师兄。”
沈砚知道,自己又触怒他了,这才慌忙从地上起来,有些无措的重新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心里七上八下,她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清自己面前的这个大师兄了。
他继续道:“江锦瑟他这么伤害你?你为什么还包庇他?阿袭,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是因为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所以这些事情我都不敢在皇宫跟你谈,我怕我控制不住去杀了江锦瑟,这些,你都知道吗?你这么一心为他,你值得吗?”
在那日他突然去而复返的时候,沈砚就已经料到这件事情瞒不住了,心里一直担忧大师兄会不会借此机会,趁机向江王府发难,却没有想到,他这般费尽心思,只是为了尊重她的选择。
她恍若回到了多年前在符禹山的时候,每次她做错了事情,师傅要罚她的时候,师兄总会站出来替她承担,虽然那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也很不情愿。
心底那点儿防线一下就被击破,在加上喝了酒,似乎一切都变得脆弱起来,一颗泪毫无征兆的就砸了下来,她坐在那儿,有些耍着小性子般流着泪,声音充满了悲情跟不服气:“师兄,你大抵是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他,耽误了他,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成了这个模样,也没想到,他会恨不得杀了我……这凭什么呀?”
她的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砸在青色的石板桌上,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司重看着,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悲伤的表情,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了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这是第一次,她这么安静又哭泣的,跟他离这么近。
初夏微光熏然,带着几分料峭萧索,斜斜的照进之州亭,周围都泛起了淡淡的金色,竹亭内矮桌上煮着的酒冒出清香,矮桌边的人,醉得微醺。
他一下一下耐心的拍着她的背,一字一顿的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管是作为师兄,还是作为天子,我都有足够的理由杀了江锦瑟,但是阿袭,我想听你心里的意思。”
沈砚抽泣着:“前世的时候,我欠了他太多,如果不是我,他依旧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江世子,依旧是为了自己的山水梦想走遍天下,而不是早早的就困在朝堂这个牢笼里。
我让他放弃了江湖梦,回到了朝堂之上,让他为我拼死守护着最后的城池,让他再也回不去江湖,却也再也容不得朝堂,这都是我欠他的…所以,我该还给他,就当我这次,是还给他了吧。以后,再也不相欠了吧。”
司重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悠远而苍凉:“师妹,你能想开最好,苦海无涯,回头…”是我呀。
师妹,苦海无涯,回头是我呀。
可是这话,他却从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他贵为天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可唯独对她,近在眼前,却不可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