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家的门前有一片空地,空地前面是一大片的田地,田地周围的道路两旁是排排的杨树。初夏的时候,远方郁郁葱葱如一片森林,空气中微微含有麦子的酥香。农民们每天张望期待着收获的那一天,也是在收获的时候,孔之之认识了孔绮。一个肤如白雪,简净素洁的女孩子,她正在麦场上的小房子旁与伙伴们捉迷藏,雪白的连衣裙,齐短的刘海,清澈的眼睛,天籁般的笑声。之之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十分想加入他们。
那以后她们俩成了好朋友,孔绮笑着说:“之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像个泥娃娃,脸上抹了黑泥巴,黑黑的小手提着一个小篮子,一双乌亮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感觉你好可爱。阿姨让我叫你姐姐,可我就要叫你之之。像小老鼠的名字。”之之笑着要去打这个坏小孩:”胡说,我不喜欢小老鼠。我叫孔之之!看我怎么打你!“孔绮跑的跟小兔子一样快,之之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追到十字路口时,孔绮早已不知道藏哪里去了呢,路上有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有的时候又很空旷,之之大声的喊:“孔绮,你躲在哪里了。”
“我回家吃饭了?我真的回家吃饭了。”之之喊了好几句孔绮都不回应,之之一甩头,哼了一句,便大摇大摆的不再继续找了,头上的两个牛角辫子仿佛也很得意,像喇叭花一样。
孔绮见之之不找她了,便生气的自己走出来:“之之,我在这里,我要跟你去。”声音稚嫩甜美。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追上了之之,没想到之之转过身来调皮的笑着,指指她的头说:“你这小丫头就怕没人玩。”
孔绮最喜欢做饭了,月季花瓣、山芋花瓣、粉豆花瓣、杨树叶子……都是做菜的材料。找来小瓶盖当碗,大瓶盖当锅,细树枝当筷子,沙土当作料……现在想来年少的时候想象力太丰富。现在还是说说童心泛滥的年纪的她们吧。之之从书包里拿出一支铅笔、一个田字格本子,教孔绮写“孔”这个字。孔绮还没上幼儿园了,之之骄傲的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孔”字,她心里甜滋滋的。
孔绮只认识之之一个人,千昊、弟弟、苏驿辰,平时之之追随的他们,都还不认识孔绮。孔绮像是之之私藏的宝藏了。
现在孔绮也在四年级一班,和弟弟、千昊、苏驿辰一个班。突然感觉像是缺少了自己,之之心里莫名的窜着一股气。不就是几个好朋友嘛,孔雀,云曦……我还有好多朋友了,不稀罕他们。有的时候缘分就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是你的总不会溜走的。
之之脑海里闪现孔绮甜美的笑容,那笑容曾陪她一起盖房子、捉迷藏、拔萝卜、采蘑菇、拾麦穗,那一段时光,虽短却有力的连接了童年的花环。后来,孔绮被她妈妈送到最好的幼儿园去,一转眼5年过去,5年可以把她们曾经玩耍的小池塘变成土坡,5年,对之之已经是很长的距离,不要说光年给她听,她还不懂。
之之发现自己这么小就喜欢怀旧,以后铁定是个多愁善感的怨女。之之搓搓双手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孔绮,或许孔绮会十分激动的寻找之之,但是之后呢?之之和她说自己一直想念着她么?
只怪自己太认真,总以为世界围绕自己转,其实谁也不必为谁负责。孔绮和苏驿辰都欠她一句解释。
之之依然睁着眼睛,时钟指向11点30,午夜的钟声就快响起,半个小时时光就会把自己送到第二天,困意竟未袭来,之之愣愣的看着窗外,月华如水,试图冰透空气的凝重,秋天的夜越来越凄冷,之之拉紧了被子,身体蜷缩着。
任何一个爱做梦的孩子都是一个孤独的人,她不懂得现实的美好,希望沉浸在自己塑造的童话王国。然而她只能在梦里寻找,梦里有她的真切的想象,有着她坚不可摧的信仰。只是梦何时醒呢?梦毕竟是梦,人,还是清醒的时候比较多。多少个闲情逸致在梦里化作蝴蝶再也飞不回来呢?冗长的夜,冗长的梦。
第二天是星期六,如此甚好。
秋天终于到了萧条的时候,昨夜兴起的大风吹乱了树的节奏,漫天的蝴蝶飞舞着宣告着从枝头摆脱,树落寞了,原本是一把大伞,现在伞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毫不掩饰着尴尬的树枝突然的噩梦。树枝苏醒,愤怒的随风摇摆着自己,结果只是一地的落叶。
之之面露得意之色,透过窗帘,听听风声,就可以想象出外面的世界。事实上窗外那棵桃花树早在夏末的时候就停止了工作,树叶浓密到最厚时开始了凋谢的使命。桃花烂漫时,桃花树下蜂围蝶绕,树旁的石头边上记载着许多回忆。
之之与孔绮在花树下跳皮筋,皮筋的一头捆在树上,另一头之之或孔绮撑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昨日重现,桃花树下人面笑。跳的是《春眠》,之之常跳的是小红花、闵农、望庐山瀑布,通过一首歌或者古诗把跳皮筋的步骤连成一组连惯的类似舞蹈的动作,难易程度也不一样。跳累了,之之和孔绮就抢那块石头坐,谁也不让谁,最后是谁也坐不上那块石头,之之从屋里搬来两个小板凳,于是这两个小孩便围在石头旁继续玩,有的时候玩打手游戏,有的时候玩拍手游戏。皮筋被扔在一旁,再也无人去管。有的时候孔绮爬树摘桃花捣碎制药,说是家里的小狗生病了,特别需要这个桃花瓣。之之也会一板一眼的附和说,还有草根,我听说草根可以制百病,我去“山后”采一些。
孔绮咧着嘴巴哈哈的笑,之之做出调皮的表情,一只手指头在额头敲来敲去,眼睛四处看着,仿佛在苦思。突然转身跑向沙堆,嘴里喊:“我还有小锅小盆了。”之之的鞋子里灌进沙子,之之就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在沙里找来找去,一会儿扔出一只锅,一会扔出一只碗。孔绮立刻从树上下来,因为看之之找到的法宝欣喜不已……
其实之之不在乎有多少朋友,同班同学有的已经有一百位好朋友了,只要是真诚的,一个朋友就已经很好。之之继续胡思幻想着,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门旁,树的飘忽,人的迷离,仅此成画。女孩的手托在门侧,两只眼睛怔怔的看着远方,凌乱的头发被风肆意吹捧着。女孩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似要留出半颗珍珠。她把头抬了抬让眼睛对着天空,好让泪水不再流出。
也许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之之了,如此多愁善感的内心。孔绮的离开是她童年的结,苏驿辰的离开是她童年的一个结,她认为的世界是,哪怕是在我将要远行的时候,都会和你说一声再见。
这两个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