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威斯先生疯了一样地向波亚克提出无礼的要求的时候,维斯一个人沉默地离开了,他一向认为自己和这些人合不来。
他感觉自己和整个小镇都格格不入。
维斯是一个孤儿,在离小镇不远的孤儿院里长大,直到那里的孤儿院被合并到贝洛蒂孤儿院为止。之后维斯就来到了微笑镇以帮工维生,再之后维斯为了学一门手艺,进入了小学院——相比木匠和铁匠的活,维斯还是觉得绘画比较适合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有点儿基础。
小镇的名字叫微笑,但却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地方。整个镇子,包括马威斯的小学院,都隐隐约约地对维斯透露着一种名为蔑视的情绪。
绝对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是真实存在的。
维斯·伍林这个名字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只有那些不知道父亲姓氏的孤儿才会选用树林啊、河流啊或者类似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姓氏。
维斯慢慢地走回了宿舍,自己那个还算友好的舍友明天也要离开了,维斯有些伤感。波亚克几乎是唯一一个主动向自己示好的人了。马威斯不算,是那个精灵肯用银币买下那副拙劣的作品过后,他才向自己疯狂示好的。
不爱说话的维斯,今天用了所有力气才说出了那个“再见”。
现在,维斯需要休息,一个足够恢复精神,却不至于睡着的休息……维斯总是排斥睡眠。
维斯总是在极度疲惫的时候才会入眠。维斯从小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聪慧,所以旁人只当这是“天才”的怪癖。只有维斯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记事起,维斯就表现出了同龄人难以具有的聪慧和成熟。虽说这与维斯在孤儿院长大不无关系,但即使放在孤儿院里,维斯也有些过于成熟了。
维斯把这当作是一份礼物,让自己不用幼稚地面对世界然后碰个头破血流。
但至高神却多送了一份礼物,一个来自异世的礼物。
和记事起就具备的聪慧和成熟同时来到,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的人生霸占了自己的梦境。
那确实是一份礼物,维斯在梦中学会了一门可能永远都用不到的语言,一种用这个世界没有的笔书写的方法,一种只有黑白两色的画法……维斯用这个世界有的绘画工具把那种画法修改了一下,变得更加沉默。
同时,这份礼物也是诅咒。
在梦里,他不叫作维斯,而是一个发音古怪的名字,叶平。他的父亲是那个帝国的一名杰出的将军,他的母亲是一位慈爱的贵妇,他还有一个有些呆呆傻傻的兄弟,叫做叶胤。那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家庭,按那边的话来说,父慈子孝。
所以维斯排斥那个梦,可怕的是,这个梦不是一觉醒来就会忘却的虚影,有时它甚至比记忆深刻。
维斯常常怀疑自己的悲惨人生只是一场梦,自己是叶平,将军之子,父母健在,自己还有一个兄弟,家里还有可任意使唤的奴仆……
可现实并非如此,过早的聪慧和成熟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维斯是维斯,叶平是叶平。
他是维斯,画师学徒,孤儿一个,唯一的朋友都将要离去,自己就是被人任意使唤的奴仆……
维斯承认,自己嫉妒到发狂,所以他更不愿再见到叶平的世界。
在感觉困意稍稍缓解之后,维斯睁开了眼,疲惫再次袭来,维斯却装作神采奕奕。
下课的时间很短,维斯休息的时间更短。在维斯回到课室的时候,波亚克已经离开了,马威斯先生一脸不快,看样子马威斯的屈尊“挽留”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看到维斯走回课室,马威斯先生就开始招呼其他学员回来了,然后他对着维斯笑了笑。
维斯从马威斯之前对波亚克无礼的要求里面猜到了一些东西,并不对现在马威斯先生的献媚感到困惑。
在维斯看来面目可憎的马威斯在其他学员眼里还是有些威严的。很快学员们都回到了课室。
“好的,大家都到齐了。”马威斯先生没有先讲他那些已经被反复讲了数十次的绘画理论和绘画技巧,而是宣布了一些其他的事:“我在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
“各位也知道,马威斯老师是从米洛克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是为了把艺术传向世界角落才放弃了王都的优渥条件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上。”马威斯恬不知耻地先夸了自己一遍,“而老师我在米洛克学院里也是相当优秀的,所以,不可避免地,遭人嫉妒……”
维斯玩弄着自己那头有些灰白的长发,期望马威斯的自吹自擂能够快些过去。
终于,马威斯说到了他真正想要说的事:“老师有一个同学,与老师关系不错,但也是嫉妒老师最厉害的人之一……”
“米莲娜女士,她现在在大城市奇瑞恩的画师学院担任学院教师——不像我,担任院长。”马威斯说:“当然,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过一段时间,米莲娜女士想要带她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学徒来我们学院挑衅……不是我没自信,你们和那些自小熏陶在艺术之中的学生还是有点差距的……”
“为了维护学院的荣耀,我们需要加强训练……”马威斯顿了一下,眼神游离飘忽不定,随后一咬牙说道:“我不会加收学费!”
课室一片安静。
好一会儿,见马威斯不说话,维斯才默默地把手背在身后,拍了拍手,其他学员也后知后觉地跟着鼓掌。
马威斯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搓了一下额头,然后开始了“新”课程。
下午的课程才是维斯最爱的课程,对于其他学员来说,他们必须完成马威斯规定的题目,而对于维斯来说,这是自由作画的时间。
象牙黑游走在画布上,沉默孤寂的世界逐渐浮现。
幽暗沉沦的大地,凋零干枯的枝桠,以及一个阑珊的背影……画中的世界在密布的阴云下显得灰蒙蒙的,全然看不到一丝亮光。
维斯知道自己画的并不好,那个世界有一种独特的纸,一种独特的墨,一种独特的笔,最终造就了属于那边的画。而自己,不过稍作借鉴而已,那个精灵之所以爱不释手,也只是因为这其中蕴含的属于那个世界的艺术底蕴,而非自己的技艺。不得不说,那些精灵对于艺术十分敏感。
“维斯,你知道,你的画有些缺乏光彩,呃,我的意思是,这种画既不适合装饰,也不适合收藏欣赏之类的。”马威斯走过来,说道:“那个精灵上个月只买了两……我的意思是,你要成为大师的话,还需要博采众长……”
维斯盯着马威斯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清理好绘画工具,扯下画布扔在了地上。自从魔法师们改进了工艺后,画布和颜料这些东西就变得不值钱了,这也是各地画师学院层出不穷的原因之一。
马威斯愣了一下,看着维斯离开。他也没有去捡起那张画布,就他现在收集到的来自维斯的画作就够那个精灵一年买的量。
“真是个怪胎!”
……
维斯回到宿舍就躺到了床上,他不喜欢马威斯,更不喜欢有人对他做的事指指点点。他比同龄人都要成熟。就连在梦里也一样,叶平除了有些时候玩心过重,就像一个大人。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不会激怒马威斯的方法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与不满。
“或许我也该离开。”维斯自言自语,“可我能去哪里?我连个家都没有……”
维斯盯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小学院的杂务无人处理。
“维斯,水、墨、画不是这么画的。”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无家可归、可以去任何地方。”
这些话就像是从才学会说话的孩子口中说出的一样,但维斯却大感震惊。
随着话语而来的破碎画面显示着一件令维斯惊讶的事实:
说话的人,是叶平。
维斯惊醒,此时已经是半夜,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维斯可以看到自己对面的床上空无一人。这个房间只有维斯一人。
“你……”维斯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床,“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