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叶!”
这是维斯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很明显,这是说给叶平的。而原因是,叶平在睡前给维斯讲了一个笑话,叶平说他是昨晚梦到的……
“小孩子,做噩梦了?”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维斯转头看去,在原属于波亚克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一脸无聊地玩弄自己的匕首。她还是昨天晚上那副打扮,披着黑斗篷,里面穿着亚麻布做的衣服。看起来她没有明白维斯到底在说什么——这实属正常。
维斯现在的脸色比昨天晚上马威斯的脸色还要糟糕,维斯嘴角抽了抽,说:“你为什么在这?”
“哈,拉里那个软蛋不让我住在他的房间,不然我今天就改姓马威斯了……所以我就自己来找房间睡了。”拉芙把匕首抛起来,匕首在空中转了几圈,又落到拉芙手里,“结果只有你屋子有张空床咯,小孩子~”
维斯侧过头,尽量不与拉芙对视,说道:“请回避一下,我要起床了。”
“啊哈,小孩子,害羞了?”拉芙笑着说:“小时候你妈妈也经常看你才对,怎么……”
“我姓伍林,维斯·伍林。”
拉芙没有回话,但维斯没有等太久,就听见了拉芙离开的声音。说实话,孤儿的身份在中断一些人无礼的戏弄时总有奇效,他们会立刻收起一切戏谑与轻浮,然后换上一副同情的样子。其实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维斯也很讨厌这些同情,他会感觉自己受伤,不是因为揭开了孤儿这道伤疤,而是那些同情的眼神,这些怜悯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但是,我们说过,维斯是一个过早成熟的人,他很快就习惯了那些怜悯,那只是虚假的刀,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介意。于是他将这些怜悯转化为一种工具,一种叫人闭嘴的工具。
现在看来,收效不错。
不过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适应与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感,那才是真正能够伤人的利刃,所以他迟迟不愿意面对叶平。
同样,今天他又发现一把利刃,这是维斯早起呵斥叶平时发现的……羞耻感。
维斯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但那个叫拉芙的女人却让他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联系到马威斯,这个女人似乎十分擅长激发人的羞耻感。
……
用马威斯先生的话来说,拉芙就是米莲娜派来妨碍小学院的间谍!
而用昨天晚上叶平的话来讲,这可真是个寡廉鲜耻的女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维斯在叶平的话语里听到了赞赏。
小学院里的学员们爱这个新老师——马威斯先生给拉芙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身份——爱的要死!新老师不会给他们讲无聊的课,不会逼着他们画画,还会给他们变魔术!他们爱死这个新老师了!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个“学员们”不包括维斯。维斯可没那么多时间追着新老师看变魔术,维斯可还要工作以换取马威斯先生给他提供吃住呢——马威斯先生从来不把从洛兰德尔先生那里获取的利益算作是维斯的功劳。
至于马威斯先生,他完全被冷落了,他对于学员们的威严随着新老师的带来无影无踪。就算有一两个学员害怕他,那种恐惧感也被“集体作案”的感觉冲淡了。
马威斯先生忧心忡忡,这样下去,小学院的学员在米莲娜的军团下将不堪一击——他本来就这么认为,而且他不认为短时间的训练能够追平或者超越。只是他想要小学院的学员至少能够抵抗一下,不要输得太难看,结果正餐还没上,小学院的学员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唯一的希望是维斯,那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新老师到处乱跑的学员。不过他知道自己教不来维斯,所以他最后决定给自己放几天假。
反正没人会听自己的话!
小学院大权旁落,新老师成了新的“院长”。
……
“叶,你知道的比我多得多,能告诉我那些魔术是怎么变的吗?”维斯睡前,喃喃自语,他有些担心那个新老师就在门口偷听,“我有些好奇。”
然后维斯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他没有像昨天一样脱掉上衣,因为他感觉自己明早还是会看到那位叫做拉芙的新老师。
而远在某个地方,大梁,亚郢,叶府,一个少年作出一个决定。
他在天色将苏时醒来,看着东方透出一丝白意,呆坐良久,仿若魂飞天外,直到第一声鸡鸣将他惊醒。
他翻身下床,着好衣衫,便跑出门去。
跑到正大门的时候,老仆还倚着扫帚坐在门口附近睡着。少年上前,在老仆耳边拍了两下掌,“李叔,醒醒。”
“唔?唔……唔!”老仆还迷迷糊糊的,看见是大少爷才蓦然惊醒,“大少爷,你这是……又要去做早课?”这早课自不是说佛道的诵经拜礼之事,而是这位少爷每早都要出去跑跑,少爷叫它作早课,仆人们也就跟着叫了。
“是啊,李叔,现在是卯时三刻,记着了啊,我辰时三刻回来,别叫娘和小胤担心。”少年吩咐道,“还是叫红香别叫小胤起床了,叫他多睡会儿。这孩子不跟他叫故事就闹腾。”
“好叻,大少爷。老仆给您开门叻。”李叔记下过后就跑到大门前打开了门闩,“平少爷,一路小心啊。”
少年笑笑,模仿着李叔说话的样子,“好叻!”说罢就跑了出去。
少年自是叶平,他为了每早能跟维斯把话说够,都会趁着天色早跑出来,顺便当作锻炼身体了。又完成了那道士师父的餐霞气的课程,又能够不被人听见自己和维斯说的话,一举两得。就是在维斯回应之前,叶平也是这样每天不依不挠地坚持与维斯说话的。他认为这就是一项特异功能。
今天,他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在绕着击鞠场——亚郢百姓专门给纨绔们留的地儿——跑的时候,他先是完成了和维斯的日常对话,比如解释了一下那些戏法的奥妙,比如半损半捧地评价那个叫拉芙的女子。
然后叶平停下了跑动,开始慢走,等到呼吸平静,他开口说:“维斯,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你能知道的事。”
“维斯,我的真名不叫叶平……不,我是叶平,但我也是另一个人。”
“就像我到不了你的世界一样,我也回不去我原来的世界了。”
“所以我接受了这里,或许就是我与这里相融合的表现让你排斥了我这么久。”
“但是,我们其实是一种人。还记得吗,我说过,有一种哪里都可以去,像我,去到了叶家成为了叶平。你也可以,去到艾斯兰那里做维斯,或者继续留在马威斯那里做维斯。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无家可归的人”
“我原来的名字不是叶平,我叫……”
随着叶平说出他的名字,属于维斯的梦境突然破碎,维斯睁大了双眼。双眼之中泪水止不住地流出,脑海之中刻意遗忘的东西也破笼而出。
在这一片漆黑中似乎有着什么力量在疯狂地涌动。
“发生什么了,小孩子!”隔床的新老师突然惊醒,坐在了床上。她看见了浑身颤抖的维斯,黑暗藏住了她的惊恐。
维斯坐起,痛苦万分的模样,嘴里说着新老师不理解的语言。
那是不属于维斯的语言,也不属于叶平。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
“叶平!”
维斯的脑海里回荡着两个字,两个由他早已忘却的语言形成的字。两个在那个电脑显示屏显示的数据异常之前、在那个莫名的痛苦撞到自己脑子里之前、在见识到那片浩瀚星空之前一直属于自己的字——
“我不是维斯,也不是叶平,我是……”
魏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