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中,羽翎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在她的周围,围着的是羽族众多的长老,其中一个胡子、头发、眉毛皆是雪白的耄耋老翁正在一脸严肃的为其诊脉。
趴在床头,一直盯着少女族长脸颊的阿幼,最先发现羽翎的清醒。
“快看,快看,族长姐姐的眼睛动了。”阿幼摇晃着白眉老者的手臂惊喜道。
“恩?阿幼快让开,快让老夫好好看看,哎哟,族长真的醒了。”白眉老者凑上前去,仔细的打量着少女族长的脸,同样惊喜的说道。
羽翎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睛众人都围着自己,虚弱的开口问道:“各位长老?这是?”
白眉老者率先开口回答道:“翎儿啊,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一天两夜了,可把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给吓坏了。”
白眉老者一边说话,还一边用手反复的触摸着少女族长的额头与她的脉搏,直到确认了多次族长的身体是真的无碍了,才放下心来。
羽翎淡淡的笑了笑,示意白眉老者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开口说道:“我...我是...怎么了。”
白眉老者道:“是前天夜晚,我们在雪山的山腰之上找到你的。”
羽翎‘哦’了一声,开始回想前天发生的事情,陷了深思之中。
白眉老者继续说道:“哟哟,你怎么还问老夫你怎么了啊,我们还想问你,你怎么了呢,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就那样披着一件衣服躺在雪地里,真是担心死我们了。”
“那座雪山的寒冷,已经是单单是修士就能抵抗的了,就连我们几个老头上去的时候,都感觉到体内气息被冻结凝滞,脚下是寸步难行,真不知道你那里趟了多久,可担心死老夫了。”
“说来也奇怪,翎儿你在那座雪山上毫无意识的昏迷了这么久,我们当初找到你的时候,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谁知道一检查,竟是发现你体内居然没有一点冻伤,只是有些许脱力后的虚弱。”
“想不通啊,想不通啊”白眉老者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疑惑道。
羽翎默默的听着白眉老者的言语,没有接话。
她四处打量过,没有任何的不同,没有任何那位仙人出现过的痕迹,她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族人讲述事情的经过,前日的一切是如此的虚幻,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真实,她不想给自己的族人希望,然后再以绝望。
羽翎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道:“外面怎么样了。”
在羽族,外面指的自然就是天荒以外。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先前长老们因族长苏醒的喜悦一瞬间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承重。
许久,才有一位长老开口说道,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瞬间便让这位少女族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大荒主亲征,不日便至‘神仙渡’外。”
————
神仙渡外,密密麻麻的铁甲沿着河边排成一条连绵出去不知道多少里的黑色长线。
那块挺拔的巨石碑旁,同样昂首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手抚摸着巨石上苍劲有力的刻字,一手搭在自己腰间军刀的刀柄之上,嘴角是他竭力克制,仍然难以完全抑制住笑意,他的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
向来以铁血冷静著称的他,此时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激动。
大荒主那深邃的双瞳,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那道被世人称作天堑的长河,而是笔直的向后看去,似乎是透过了天荒漫天的风雪,直接看到了那片羽族苟延残喘的栖息之地。
忽尔,大荒主沉声雄喝:
“臣服或者被迫臣服。”
————
神仙渡的另一侧,羽族的士兵们也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了河岸。
白眉的老者搀扶着虚弱的少女族长,站在了士兵的最前端。
白眉老者轻声低语道:“翎儿。”
少女族长摇了摇头,打断了老者的话说道:“不用说了,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羽族的历任族长没有一人舍弃过族群,那么她也不会。
羽翎艰难的开口,没有强悍功体支撑的她不能像大荒主那样传音,只能嘶声力竭的喊道:“便请大荒主带兵来吧。”
羽翎的声音根本没有传出去多远,便淹没在了河水汹涌澎湃的激流声中,但是她知道,那位如今站在八荒最顶点的男人,一定听的清楚、
面对羽族族长如此虚弱的语调,大荒主的脸上没有露出讥讽的笑意,相反的他还一脸严肃以及郑重其事的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军服,随后才一步跨出,直接踏在那汹涌的河流之上。
大荒主刚一踏入神仙渡的一瞬间,本就翻滚不息的河水变的更加彭拜,那几乎高达十几米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呼啸着朝大荒主扑去,似要将这个擅入者拍入河底最黑暗的漩涡之中。
大荒主不慌不忙,抬起一只按在军刀上的右手,凭空向下一按。
一股比彭拜的河流更加雄浑的巨力,仅在顷刻间就将翻腾的浪潮重新压回了河水之中。
与此同时,大荒主足下狠狠的一跺河面,以他为圆心,那激流了已有快千年的‘神仙渡’,竟诡异的有了平息的趋势。
“平!!”大荒主大喝一声。
右手拿起军刀,按住刀柄,用刀鞘的底端,朝着还在妄图再次掀起波澜的河水狠狠击去。
军刀打在河水上,却如同打在实物上一般,发出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即,整个‘神仙渡’的河水都平息了下来,再不见任何波涛。
‘神仙渡’的河水平息之后,河面上的水雾渐渐的散去,能见度也变的开阔了起来。
两边的士兵几乎已经能隔岸相望。
在两岸士兵的中间,那道被世人赞叹了百年的天堑长河,就这样平息在了那个人的脚下,如同其余的六荒一样。
大荒的士兵们率先爆发出一阵怒喊,嘶吼着向羽族的士兵们示威。
羽族所谓的士兵,其实也就是他们一族寻常的修士,这些不足万余人的修士面对河对岸那些望不到尽头的铁甲士兵,以及‘神仙渡’上那个如同天神一般的男人,都是面有惧色。
羽翎回过头去,朝那些有些胆怯的族人们淡淡的笑了笑,没有任何苛责他们的意思,眼里是足以让他们安心的温柔笑意,然后推开了身边搀扶自己的白眉老者,缓步向前走去。
她很想走到那位大荒主的身边,像历任任何一个合格的族长一样与大荒主平等的对峙,可惜她没有踏水而行的修为,只能在河岸边就停下脚步。
随即,羽族的少女族长在两岸士兵的众目睽睽之下,摆出了一个滑稽而可笑的攻击姿势。不过羽翎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她就这样认真的盯着大荒主。
羽翎身后的白眉老者以及一种长老嘴唇颤抖,他们很想上前去将这个还是少女的族长护在身后,但是他们不能。
“白眉爷爷,我是羽族的族长,也是羽族唯一还流有王血的人,族长战死,王血断绝,我想那个男人应该对这样的羽族有足够的胸怀,嗯?不要追随我,羽族如果在我手上灭族,才是王脉最大的耻辱,死容易,活艰难,羽族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不要叫我翎儿,现在我是族长!”
这是在那个房间之内,少女族长对他们最后的嘱托和命令。
立于河流之上的大荒主,看着眼前这样一个还带着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少女,眼神中罕见的有了一丝怜悯与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大荒主开口说道:“你不必。”
羽翎依旧保持着那可笑的攻击姿势,眼神坚毅的看着大荒主的身影,道:“六荒之中,可有一位荒主讨饶?”
大荒主摇头道:“没有。”
羽翎道:“我是天荒羽族的族长,我一样不会。”
大荒主的眼神绕过羽族的少女族长,看向了她的身后的羽族士兵道:“我可以让你活着。”
“我活着,就会有很多的羽族人要死。”
羽翎知道,一荒若想保留住王血,除了主动臣服之外,就必须以大量族人的性命来换取,以此来表明自己一族再难复仇的决心。
大荒主道:“他们也可以活着。”
少女族长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红晕的怒容,“羽翎只求大荒主不杀我羽族平民。”
大荒主看着这个倔强的羽族少女族长,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羽翎,很好听的名字,你的要求,吾允诺了。”
随即,大荒主双脚并拢,立了一个军姿,然后右手猛然拔出腰间的军刀,军刀出鞘的一瞬间,两岸众人只觉得天地间一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凌驾于他们的头顶。
军刀向天,大荒主头顶之上的天空就出现了一抹猩红璀璨的长虹,如同渗出的鲜血,军刀对地,大荒主足下的河水就似被割开了一般,裂开了一条缝隙,久久不能闭合。
“刀名:辉煌堕世,六荒王者皆是败亡于此刀之下,今日,便再添你天荒主一人。”
大荒主雄声道,这是宣布羽翎的死亡,同时也是对这个少女族长的认可,在他大荒主心中,这个少女无异于其它的一荒之主。
全力一击,是两个王者之间平等的象征。
羽翎在此招的威势之下,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站立不稳,她知道就连当下的情况也是大荒主在特意减缓了对自己的压力之后造成的,不然以她的修为,在大荒主拔刀的那一刻,就应该被砍成两半,当场死绝,哪里还看得到后面的场景。
军刀开始斩落了,一切的时空都如同静止了一般,羽翎看着那抹惊慌缓缓的朝自己劈来,心中有恐惧却没有后悔。
“至少,没有丢羽族的脸。”羽翎笑着自嘲了一句,闭上了双眼。
仿佛过去了很久,闭上眼的羽翎惊讶为什么没有疼痛,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去,她不敢睁开眼,怕一睁眼就能看到那道刀罡将自己劈成两半,所以她就一直这样闭着。
直到原先寂静的四周,爆发出一系列的惊呼。
“天呐!”
“这是?”
“怎么可能?!”
是羽翎身后羽族长老们的惊呼。
此刻,羽翎才试探性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她又把眼睛睁大,羽翎这才发现在她身前的不是什么刀罡,而是一袭雪白的长衫。
羽翎微微偏头绕开挡在她身前的雪白长衫向远处看去。
远处是被劈斩出巨大裂缝的河岸,以及如同断流了一般的河水。
大荒主还站在那河水的中间,只是面色沉重的吓人。
“贫道也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大荒主能否允诺。”
羽翎惊喜的发现是雪上那道如同春风般的嗓音。
“贫道请大荒主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