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长毯在远处无限延伸下去,通往木制的老式舞台。那里太高了,要低下头,才能看清观众的脸。舞台下人头攒动,无数个难堪的问题在海面上漂浮,又破碎。
——“周楚妍,你真的不认识被害人吗?”
——“这几个月你都在做什么?你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吗?为什么要躲到南镇去?”
——“今后你打算怎么发展?电影吗?还是继续拍电视剧?”
——“据说你已经一年多没有片约了,是真的吗?大家为什么不找你拍片呢?是知道你演不好吗?”
黑压压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刺耳地回荡在广阔的空间里。她捏着话筒想为自己辩解,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周楚妍,起床了!”
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有人急切地喊她的名字。周楚妍挣扎了一下,迷糊地睁开眼睛,忘记了刚才睡梦里的喧闹。
“周楚妍!”那个声音从她床头的对讲电话里传出来,听上去……好像有点生气?周楚妍翻了个身,伸着脖子瞄了一眼可视电话的屏幕。
“乔安啊……”断档的记忆恢复了,周楚妍想起来,刚才她在睡梦中听到铃声,就去按了通话键,然后又扑回了梦里……
“你要迟到了,快点下楼!”乔安对着摄像头,严肃地发布起床命令。
“等一下啊马上就……”周楚妍昏昏沉沉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柔软的棉花堆。对讲电话里的人却在她的脑袋上砸下一记惊雷:“记者会两点,现在已经十点了!起床!”
“十点……十点就十点……”周楚妍咕哝了两句,忽然掀掉被子腾一下坐起来,“什么,十点了!”
她一把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头的三个闹铃已经全部显示超时。彻底睡过头了!
五分钟以后,周楚妍穿着一身运动服戴着口罩哈欠连天地出现在了楼下。驾驶座上的乔安严厉地扫她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稿子背太晚了?”
“是啊……”周楚妍应了一声,抓着助理小小,把自己丢进后排的座位里,“要了命,初中毕业以后我就没记过那么多字……”
“习惯就好了。”乔安非常不懂人心地鼓励她,“录《绝对真心》的时候,你做得很好啊。”
听乔安这么一说,周楚妍又想起了录《绝对真心》时的经历。
录影最后一天,单纯不知用什么办法,把节目组手里周楚妍的台词文档给删了,而她本着想将单纯一军的心态,坚持全场脱稿。录影完成以后,节目组才发现提词器的问题,拼命给她道歉。周楚妍表面上摆出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好不容易接受了道歉,其实心里早就美得不行。而乔安呢,他作为经纪人,当然是坚决谴责节目组的疏忽了,顺带便还为周楚妍争取了一把资源。
但这样的事情还是别再发生的好,周楚妍和乔安都这样想。散场以后,乔安甚至还和周楚妍道歉,他始终认为没留意到提词器的问题是他的疏漏,倒叫成功装了一手酷的周楚妍有点不好意思了。
“挺好奇节目出来以后的效果的。”周楚妍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是今天晚上播吗?”
“是的哦妍姐。”小小接话,“下午安排了你的回归记者会,晚上《绝对真心》就会开播了,一起炸一波,效果肯定很好。”
“楚妍,坐好。”化妆师打断她俩,“开工了!”
周楚妍乖乖坐好闭眼睛。她还没有完全从睡梦里醒来,浅眠的旋涡里,红色的长毯和喧哗的声浪忽然又泛滥起来,将她拖入梦的囚笼。
她悚然地睁开眼睛,窗外是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天是亮的,没有刺眼的灯光,保姆车保持在限速上稳定地前进着。梦就该留在梦里,她轻舒了一口气。
红色的长毯向远处延伸过去,一直铺到木制舞台上头。工作人员正在忙着布置会场,音箱话筒就位,拉起电线灯光。周楚妍跟着乔安和小小往准备间走过去,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人不多啊?”她打量了一下酒店冷清的大堂,有点诧异。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热度早就不比从前了,但是记者会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一路过来却没见到什么粉丝和狗仔,还是挺有落差感的。
“啊,嗯,这个……”小小一脸尴尬,想要岔开话题,但她的欲言又止已经出卖了真相。
周楚妍呢,多少有点丧气。前段时间刚回来的时候,机场事件也是一下子就冲上热搜了,她还以为自己挺受欢迎的呢。现在想来,那时候蹭的多半还是季羽的热度。昨天晚上的四人合照把微博刷爆,估计跟她本人的热度关系也不大,主要还是靠另外那三位。
“没事。”乔安道,“这次我们约的媒体不多,但是滨海卫视和星英互娱都会到场,他们的通稿都谈好了,别太担心。”
“星英互娱!”小小惊呼一声,“滨海卫视我还可以理解,妍姐这次在《绝对真心》上面的表现太赞,他们肯定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星英娱乐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怎么拿到这么好的资源的啊?”
星英互娱是目前微博以外最大的渠道平台,拥有恐怖的用户体量,随随便便一个推送就有几千万人看,说的就是他们了。周楚妍知道他们的正面通稿难拿,但小小这么说话,未免也太过直接。她忍不住就要瞪上小小一眼了:“怎么了,星英互娱还不能来参加我的记者会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没有没有,不敢!他们不喜欢妍姐的,都是没眼光!”小小一边说好话,一边往后缩,“就是何总不是现在都不给你拨资源了嘛……小乔,你怎么跑到他们的啊?啊?说出来让我学习一下嘛。”
乔安并不邀功:“不是我跑的。很久以前我就问过他们了,但星英一直没有答复,直到昨天晚上,那边才给了肯定的回答。”
“你是说……”周楚妍有些讶异,“难道,这也和《绝对真心》的录影有关系?”
“应该是这样。”乔安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周楚妍看了他一眼,有点迷惑。他回答得也太过果断了,而周楚妍对自己的演技水平,还是有点数的……再怎么样,就靠一档八卦综艺的录影,可没道理能隔空引来这样一个大渠道的示好。
乔安大概是隐瞒了什么,但周楚妍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记者会就在面前了,她还得再练练讲稿,换装试音,现场再过几次流程。这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正式在公众面前出现,很多问题都不能再逃避了。
尽管,有些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当做肇事者,又是为什么会被逮捕的?她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是她生命里最倒霉的一天了。收到夹着刀片的恐吓信,回家的时候被躲在小区里的过激粉丝吓出一身冷汗,打开手机看到的全是无边无际的人身攻击和谩骂。想开车出门散个心,在滨海快速路上,又遭遇了那辆横冲直撞的蓝色保时捷。
变道连灯都不打,算什么司机!想起那晚那辆车的猖狂做派,周楚妍还是忍不住要在心底喷他。
鬼迷心窍一样,她就和那辆无法无天的车杠上了,超速两倍以上,追平,然后堵它的路,一心一意要把它给恶心住。周楚妍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入行以后最大的爱好就是飙车和买车,甚至还跟专业的赛车手上过课,要治服一个二世祖还不是轻而易举?
追完车,甩完中指,欣赏完手下败将脸上震惊的神色,她心里的郁气也就一扫而空了。
回去的路上,七八辆警车全程变着法子围堵她,她也没在意,还以为他们是来抓她超速的呢,干脆一路狂飙到底。谁知道一口大黑锅就这样扣在了她头上,信誓旦旦,非说她撞死了人。她说没有没有,偏就没有人听。
后来吴运给她东跑西跑,各种疏通关节,总算给她把罪名洗清了,关了几天,做了笔录,才能够离开拘留所。
嫌弃没有了,但周楚妍的名誉也彻底不存在了。警局方面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只有她的超速证据铁板钉钉。各路阴谋论甚嚣尘上,人人都说周楚妍身为公众人物,必定动用了非法资源为自己脱罪,却没人愿意承认,她可能真的只是个背锅的。
他们解释了无数次,最后看到的报道却总与她说出口的内容大相径庭。周楚妍的过往驾驶记录也被翻出来,她家中的十二辆超跑成了口诛笔伐的证据。寄到她信箱里的不再只是恐吓信,还有家长们义愤填膺的指责,粉丝伤心欲绝的叹息。吴运没有放弃她,她努力为她澄清,为她争取各种资源,但她最后只希望她停下来,别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她什么都不想再解释了,她请了长假,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她还是回来了。到最后,她还是不服气,不想向这个世界低头。
“妍姐,走了!”小小过来喊她。
周楚妍收起稿子,朝她笑笑,站起身来,走上了红毯铺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