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若隐牵着破军回了龙鳞城。
今日的龙鳞城里竟然下起了雪,片片白雪覆盖了山峦,白皑皑一片。登上城阙之巅,素裹的大地尽收眼底。九月飞雪,定有诡异。
他凝眉,大劫将至。指尖微微颤抖。
“老伯,城中近日来可有大事?”顺手拦住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伯。
老伯瞧他一眼,摇摇头,满目悲怆。沙哑低沉的声音万般无力,
“雪了一个星期,冻死了所有庄稼,今年颗粒无收呀……”
凝视老伯远去的背影,若隐回过头。破军拿鼻子碰碰他肩。
“你也饿了?”
若隐抬手拍拍它,牵着它去找客店。雪落在他瘦削的肩头,单薄微凉。
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拿来干草喂饱了破军,他只身出去了,披了件青色的纱衣斗篷。
大雪纷飞,郑府覆在偌大的雪堆之下,成了一座落魄的宅院,乌鸦立在门楣之上。推开虚掩的大门,伴随着木头腐朽的嘎吱声,踩着雪进去了,院子里一片狼藉。
闭眼间,他毅然转身要走,刹那间,门扉重重合上,一股旗鼓相当的力量从天而降。
他仰头。
那一袭粉衣如花的少年缓缓落下,白雪滑过他如玉通透的莹莹肌肤,衣摆触地,少年垂眸一笑,如雪般白尽的发丝在肩后轻轻漾起,邪魅而又张狂。
高将军,好久不见。
他拔剑的手青筋突起,眸子更是冷沉得可怖,如檀木般的黑发齐齐飞扬。
四目相对。白发少年一张口,稚嫩如水的声音仿若天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未变,将军你却老了呢……”
雪下得更紧,如当年的不寐国整整三年大雪,白雪覆盖了整个城池。
“这么些年,没有了你,你不知道我每天都过得有多孤独寂寞啊。”
少年扬起邪魅的笑容,嗜血泛红的眸子里满载杀气,像一头饥渴多年的狮子终于看到了食物,充满诱惑。
“陌川,把我夫人交出来!”他执剑,怒目而吼,幽黑的瞳孔里杀气腾腾。
粉衣少年便是陌川,假扮的纳兰令也是他。当年煽动外国大军屠他不寐城池,被他一刀砍死。他竟然还活着。
“将军,你夫人确实在我手里,不过……呵呵,你这副模样还能要她么?”陌川忘乎所以的嗤笑起来。
高若隐狂暴,瞳孔色泽变深,手里的剑仿若嗜血般蠢蠢欲动,周身的雪乱了运行轨迹。陌川眯着眼看得一清二楚,正中下怀。
“……将军,你知晓我只想要彼岸花的种子,我也只晓你只想要你的夫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刚要逼近陌川眉心正中的剑锋赫然顿住。陌川伸指轻轻拨开,笑得意味深长,“我把郑侧寒还给你,我还能用我毕生的蛊学在她脑海里种下前生的神智和记忆……”
剑锋黯然落下,高若隐的眸色隐隐变淡,陌川想要彼岸花的种子,却不知彼岸花的种子是何物。
“你想要赌什么。”
“我想赌她会不会当场一剑刺穿你的心脏!”
他默然。
“将军可是在害怕?”陌川走过废弃的客堂,去了玲珑长亭。高若隐跟了进去。
粉衣玉手一抬,长亭下的湖面陡然翻转,冰块破裂,露出一道通底的阶梯。高若隐怔然,他从不知晓这湖下别有洞天。
“将军……”陌川突然诡异地看着他,声音柔得像索命红绳快要勒紧他的脖子。
高若隐死死盯着他。
“下面是当年的不寐国,你一定很怀念的。”陌川笑得意味深长。
高若隐厉声,眸子冷得可怖,“我迟早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我的子民!”陌川置若罔闻,先行下了台阶。台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一片。高若隐警惕地跟了下去,却不经意瞟见一眼岸边假石后的一抹身影。
“将军,那是些随手可以碾死的小人物而已,还是快些跟我来吧。”陌川早已察觉到,幽幽的说着,手已经贴上了池底的罗盘,一念之间,罗盘转动,打开一道密洞。
高若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假石后的一片衣角,眉心蹙起。
木尔特怎么会来龙鳞城。
“来啊……”陌川回头叮嘱他下密洞,自己已纵身一跳下去了。高若隐犹豫片刻,指尖释放出一股力道,在剑刃上刻了一行小字,扔上了玲珑长亭。
一跃,青衣翻飞,他也消失在了密洞里。封口的罗盘又骤然归原,泥水与冰雪相覆,湖面恢复如初。
木尔特从假石后跳出。玲珑长亭走道上的那把剑是专程留给她的,上面有一行精致的小字:
速回旱阳漠楼兰找纳兰老夫人,龙鳞将覆。
刀鞘落地,木尔特持剑飞也似地走了,楚长风果然没有说错,高姑娘有危险。虽一面之缘萍水相逢,但她木尔特打从骨子里钦佩这个女子,她虽是她情敌,但这中原女子周身总萦绕着让人想要臣服的力量。木尔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
密洞是一条幽长的隧道,没有烛火,黑压压一片,却挡不住两人习以为常的夜视能力。陌川在前,若隐在后,隧道里听不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
陡然,陌川从怀里掏出一颗深海鲛珠,莹莹光泽照亮整条洞穴,仿若白日。两道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
“你小心些,踩坏了脚下的蚯蚓可是要拿你夫人命来抵得。”陌川幽幽地笑着,回头看他,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若隐垂眼看地面,一大堆的蚯蚓缠绕在一坨,不停的蠕动着身躯,仿若要自相残杀,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几注香的时间,隧道到了尽头,外来的光从那头的缝隙溜进来。陌川袖口一挥掌风使力,那一堵挡口的枯皮被掀翻。明媚的阳光漫入视野,陌川的鲛珠黯然失色,放入袖口。
出了洞穴,高若隐惊呆。
漫天的梧桐花飘飘洒洒,熟悉的街巷,周遭嬉笑细语的子民,打铁的商铺,桥上垂钓的渔翁,巡查的士兵……
这些久违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当年的不寐国!大步流星穿过人群,他朝一个方向奔去,陌川不动声色的跟在身后。
当推开坐落于不寐国中央一栋宅院的虎头大门时,院子里的那颗长青树映入他的眼帘。他抬脚,轻然地走进去,院里还响着清脆的水滴竹声。
他眸子里闪着流光,往生的记忆铺天盖地。
是他的将军府,是他的长青树,院角石磨旁的芭蕉树也泛了黄。那别院里的小阁楼上依然挂着许愿铃,凉台里的石桌上还有一把侧侧的绿檀琵琶……
他的心骤然犯疼,触景生情。高若隐知晓,所见的一切都是在陌川的幻术里,一场虚无而已,终究回不去了。
“将军,倘若你等会儿真死了,我也就留你在这幻境里得永生,我也算积了一翻功德。”
陌川拍手间,几个骷髅人携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落于眼前。高若隐握紧了剑,是侧寒和幽冥花素晓,二人皆处于沉睡状态。
手起刀出,刀刃挨着陌川白皙的脖颈。“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陌川咧嘴笑笑,推开剑刃,“我不过给她们下了点蛊而已,可听话了呢,姓楚的小子不就是很好的实验么。”
高若隐恨不得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陌川停止了脸上的笑意,从指尖引出一条如针般大小的虫子,吐着红丝。陌川轻轻一吹,虫子落在其中一个女子的身上。若隐定睛一看,是侧寒。
恰时,一旁的幽冥花醒来,押她的骷髅人瞬间掉落成一堆沙。素晓一睁眼瞧见陌川和若隐,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撕裂疼痛,半跪在地给陌川行礼。
“素晓,用我的小红蛇给侧侧姑娘解毒。”
“好。”
素晓起身,听命于陌川,她视线划过高若隐时,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爱意,却又更多痛恨和怆然。他不爱她,从未爱过她。
幽冥花抬手,手指舞动柔似水,刹那间,那条红色的小虫子被控制着在侧寒的脖子上咬破了一个小口子,遂迅速地钻了进去。若隐欲上前喝止,被陌川抬袖拦下。
眨眼间,虫子又从脖子里钻了出来,掉落在地奄奄一息,它死了。
“她体内极寒,费了我不少宝贝才控制住。我的小红蛇吸食了她体内所有的蛊……现在我要给她加塑记忆,你最好别打断我,否则你的夫人性命堪忧呢!”
说完,陌川示意幽冥花在一旁替他护法。幽冥花漠然点头应允,眸子转向高若隐。
对上她投来的视线,高若隐心里已荡不起一丝怜悯的涟漪,她做了陌川的走狗,杀了那么多人。
如果可以,他宁愿许多年前从未救过这个女子,若是那样,她一定拍拍屁股又高坐枝端不谙世事,从未堕入风尘步入这无底的深渊。素晓,死一定不是你现在最害怕的事了……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