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
想起齐宕说母亲染病,我该第一时间去看望母亲才是,怎么一个人在皇宫里逛着?
“母亲!”推开母亲内寝的宫门,却见一室清冷,母亲不在,宫人也寥寥无几。母亲不是病了么,怎么没在宫里修养?我暗惊,拽住一宫人就问:“母亲呢,母亲呢?”
宫人们与我请安,“回禀帝姬,岳太妃已搬去太妃的宫中。”
岳太妃?
宫人们称母亲为‘岳太妃’?
我双手垂落,傻傻一笑。是的,母亲是太妃了,岳太妃。父皇已驾崩,新帝即位。妃子们是新帝的女人才该有的称号。母亲住了七年的昭阳宫,这里,从今以后,该是新帝的皇后,该是我表姐以后居住的宫殿了。
新帝一即位,太妃就该搬离原来的寝宫。这本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龙御夜或许并没有错,甚至他或许还不知道此事。可是私心里,我还真有点怨他,母亲染病,他还没娶他的皇后,就不能让母亲在原来的宫里多修养一段时间么?
辗转去了母亲现下居住的寝宫,母亲还在昏睡中。我抱着母亲,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突然觉得皇宫如此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太妃尚且还有自己居住的宫殿,我呢?以前一直住在昭阳宫偏殿里的我呢?昭阳宫乃皇后处所,母亲都已搬离,我这个帝姬还有什么资格住在昭阳宫里?
平姑姑在服侍母亲,平姑姑留我过夜,我推脱还有要事在身,离了去。
虽已入夜,皇宫却处处宫灯高挂,灯火通明。不知不觉闻到了埙声,知道是四叔叔在吹埙。寻声而去,依然在慈宁宫里找到了四叔叔。
在四叔叔的身边坐下,听着埙声倒有几分惬意。风华绝代的四叔叔,在月色的洗礼下,高洁如月宫里的王子。这般远离尘嚣的淡漠,我今夜偏头看去,怎么觉得四叔叔也有几分帝王之相呢。
停了吹埙,四叔叔侧身看我,还没开口问话时,我已拽住他的衣袖,全不顾他对所有事物的排斥,以及从不容其他事物接近他的疏离,央求道:“四叔叔,收留我吧,收留我吧……”
或许是因为我想要他收留我,因为这欲望而眼神清澈闪亮,也或许是在月色下看起来我的眼眶里真像有什么东西闪动,四叔叔微微一谔,淡淡道来:“给我一个我收留你的理由。”
我于是想了想,答道:“龙御夜是皇帝了,母亲是太妃了,母亲搬出了昭阳宫,我自然也只得搬走。今晚……今晚……我无处可去。四叔叔啊,你至少也要收留我一晚,让我去你的睿清王府睡一晚?”
四叔叔不俨尘世般,云淡风清地拂落我拽着他衣袖的手,起身,再不愿与我多待片刻,更不用说会收留我了。
“四叔叔……”我叫住了已走了几步的四叔叔。
四叔叔顿足,并不看我,淡淡的声音清凌凌地传来:“那么我告诉你,这整个皇宫,除了昭阳宫外,任何地方你都可以留宿。你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言下之意,这皇宫除了昭阳宫外,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多的是能供我住的地方。言下之意,我能住的地方多的是,四叔叔拒绝收留我。
“可是昭阳宫的偏殿,才是我住了七年的地方呀。”我叹口气,懒懒道来。
四叔叔思悟,“你暂时想住那里就住那里吧,他也没有赶你出来不是?”
我走到四叔叔身边,郁闷地说道:“难道我要住那里等他赶我出去,我才离开么?”
龙御夜或许是不会强行赶我出去的,再说了,他刚刚即位,朝政等国家要事还没走上正轨,也没时间理会我。可是表姐若是知道我依然住那里,口上不说什么,心里不会没有隔阂。
见四叔叔不语,我趁机拉了他往宫外去,“走吧,我去你那里借宿。”
四叔叔虽没有再拒绝收留我,却冷冷地从我的手里抽出了他自己的手,我一阵尴尬,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跟着他出了皇宫。
在四叔叔的马车里打着瞌睡,四叔叔在一旁亦是闭眼浅寐。恍惚中听到城北那边有笛音悠扬,赫然是昨夜我入住占连成的军营里曾听到过的音律。
昨夜听到的笛音断续,因而我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今晚却听的真切,分明是《长相思》。《长相思》音节复杂,难度甚高,若非是通晓各类音律的人,绝吹奏不出这样的火候。
这样通晓音律的笛音,我敢确信不是占连成那等粗人能吹奏出的。看来昨晚在占连成的军营附近吹笛的人也来了京城!
我的心跳蓦地快速起来,“四叔叔!”不由自主地脱口喊出,“城北那边的笛音……”
为何心跳如此剧烈,为何?
一直潜伏在心底的某种情愫这样莫名地亢奋起来,好像灵魂思想都不是自己的了,脑海里叫嚣的只有坚定的一样意识:那个吹笛的人……
四叔叔慵懒地睁开眼来,我的话虽没说完,我的心思却被他捕捉了个彻底。
“年五。”
马车外立刻有男子应声:“王爷。”
“去城北。”
“是。”
马车‘囵囵囵’地驰骋在去城北的路上,那悠扬的笛音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的心跳也莫名地越跳越快,心情越来越紧张,仿佛灵魂里的什么东西都要破茧而出了。
四叔叔只清淡地看了我一眼,重又闭眼浅寐,一脸冷清与安详。仿佛,此刻夜风吹过来的笛音,正是一段催眠曲,伴他入眠。
“王爷,到了。”年五的声音重又在马车外响起。
这次四叔叔置若未闻,也是,反正到来城北,也是因为我要过来,他又没有来这里的意思。年五所谓的到了,却是指到了笛音吹奏地的附近。
我下了马车来,环视四周,最后定格在我眼中的,却是直通往护国寺的长长云梯。白日,那云梯似直通往九天宫阕,夜里,却更显悠远深邃。
笛音依旧悠扬清镌,赫然是从护国寺后山上传来!
唯一到来护国寺的那次,在此地住了半月。这里的地形,我再熟悉不过。护国寺的后山,那不是那一片浩瀚的竹林是什么?
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后山竹林里,那个正吹着竹笛的人,是他么,是他么?
再也抑制不住,提了裙屦就往云梯拾阶而上。
“帝姬!”
见此急忙跟来的人是年五,四叔叔的贴身护卫。我跑开,年五见四叔叔没有丝毫下车来,要在夜里陪我上山的意思,急的他也顾不得向主子请示就上山护卫我。
或者在四叔叔淡于处事的态度阻止他前去护卫我的可能下,他已默然违抗了主子的命令随了我去。
今夜无月,夜里一片漆黑,虽然因为心有希冀与情悸,这样鬼魅的夜我并无丝毫的害怕,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有人陪我一起上山。特别是到了半山时,我更是庆幸年五他跟了来。
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却因为身边有年五这憨直而一心护主的汉子,他手持着火把,在我身后照着路。我才得以一寸寸接近山顶,离得那笛音更近一步。
因为有笛音而为这无奇的夜平添了不少的旖旎,笛音噶然而止的那一刻,心里的支柱恍然都失去了,慌然地看着后山的方向,再顾不得有那火把而照的见道路的视线,我惶急地投身那黑夜,顾不得摔倒在地,也顾不得在黑夜里不能辨物的恐慌,以及每一次摔倒后,手心和膝盖磨破了的一层一层的皮肉,碜出的湿漉漉的鲜血和麻木了的疼痛……。。
“帝姬!”
年五一次次地来扶我,待到终于抵达了原先的笛音吹奏地,果然是一如三年前一层不变的竹林,然而吹笛人却早已不见,那笛音也仿若从不曾存在过,像极了南柯一梦。
到底是错过,还是旁人暗夜于此奏笛的巧合?
想黯然神伤,又怕纯属巧合错伤一场。完全的巧合,无该我缅怀什么。可是此情此景偏偏触动了我心底最深处埋藏着的初恋情结。一直勒令自己封闭的感情喷薄而出,爱若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