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是金秋十月,我亦是第一次走出落霞殿。在庄严肃穆的太庙前微微含笑,看了眼表姐。
祁修仪在我落胎前就因表姐的事求助过我,当日我猜度能惹怒龙御夜的事必是大事,我做说客也不一定有效,还平白欠龙御夜的人情。本就有应承了事,不实质性地相助什么的打算。何况这四十多日我泥菩萨过河,还误了孩子,又未曾见到龙御夜的面?
就是我闲的不得了,在闻得太后那句‘不是我,是皇后’的话,我不落井下石就好,断然是不会襄助什么的。
这时龙御夜见了我,恍惚了片刻后,大步过了来。不顾一应嫔妃在场,解下明黄披风当众披在我身上,悲伤地问我,“你怎么出来了?”
悲伤,是的。龙御夜的声音里真的有一些悲伤。
表姐亦是过了来,歉意地看着我,“知道了表妹的事,我心里也很难过。只苦于不能出昭阳宫一见表妹。”
我强抑制住愤意,勉强笑了笑,看着龙御夜,“是皇上的不是了,表姐一年来为了皇上废寝忘食,后宫事务也料理的井井有条。纵是有什么过错,都两月了,皇上的气也该消了。”
龙御夜沉默了片刻,“罢了,即日起撤了皇后的禁足令,皇后与淑妃一道执掌六宫事务。”
表姐迸出笑意来,眼角含泪,跪谢了龙御夜。龙御夜转头不看她,沉吟了片刻。表姐便拉了我道谢。
我只微微一笑,并无原先对她的热拢。
我掉了孩子,心绪本就不好,表姐也未起疑。
一时见无外人,连翘气愤道:“皇后很可能真的指使过太后谋害公主,公主还替她在皇上面前求情!”
我笑了,“即使我今天不求情,过不了三五日,龙御夜也会这样赦免她的罪。别忘了,龙御夜和她是表兄妹。龙御夜已经有了赦免她的意思,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刚才她说她出不了昭阳宫见不了我,弦外之音本就有求助我的意思,她当面相求,我若不予置喙,只会打草惊蛇。”见连翘恍然大悟,顿了顿,我道:“太后的话若属实,我要她和整个左相府都再无立足之地。”
当晚表姐在昭阳宫设宴,道谢我今日美言。
连翘问我去不去,我道:“她宫里的东西我是不敢吃了,万一酒菜里有毒怎么办?内厨二星,饮食有毒呢。”
我的孩子好好地在肚子里,御医也说健康的很,怎么说掉就掉了呢。我可不可以也设想成,表姐往日什么时候毒害过我呢。
“交代下去的事都落实了没有?”
连翘点头,“昭阳宫里安置了我们的亲信。”
或许是因为今日白天见过面,龙御夜也没再回避我的理由,晚上过来了落霞殿。虽然我也不清楚他回避我做什么。正好有了不去表姐那里的托词,倒是乐意龙御夜此刻的过来。
龙御夜送来了几盆开的正好的菊花,说真的,不是很喜欢菊花。不过鲍鱼吃腻了还喜欢清粥呢,便换了窗台上的合欢花。搬的时候不小心,花盆掉到地板上,碎了。那盆合欢花,是两个月前龙煌灼从将军府带来的,碎了。
我慌乱地蹲下身去捡那花枝,拾碎瓦的时候割到手了,鲜血流出来也顾不得。
“不要再捡了!”龙御夜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然后俯下身来吻我。缓缓放柔音色,低低地道:“你和煌灼就算破镜重圆,也再回不到无杂质的过去。孩子成了你们的感情无法修补的缺口。煌灼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这四十五天,我反复思考过了,我还是没法放弃。煌灼能给你的,我尽量都给你。”
我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
龙御夜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凝在我的眼底,歉意滋生,不自禁地垂下眼:“淑妃刚刚加封,天色暗了,你该过去她那里。还有.............表姐重又得宠,你...............”
他沉默半响,没说什么。只在离开时,将我被割伤的手指缠好。
他离开后,我蹲下身捡起合欢花的花枝。我将龙御夜送来的菊花从土壤里扯出来丢掉,然后把合欢花埋进了生长菊花的土壤里。
不想合欢花一刻也离不得土壤,我虽将它移植到了菊花的土壤里,它还是死了。
龙御夜从那晚起每晚都过来看我,白日有时间也过来坐坐。看着窗台上还是那盆合欢花,脸色比死了又干枯了的合欢花还要深沉。
又过了十来天,我离了宫,去了四叔叔的府上看外祖外婆和齐宕。外婆见我没再腆着肚子,知道我落胎了,不过见我已经气色恢复,言笑晏晏,只字不过问孩子的事,免得我悲伤。
四叔叔拿了我的手把脉,淡淡道:“我看看你身子恢复的怎样。”
我静默了一阵,忽地问他,“前两月见着了内厨二星,我有没有中毒?”
四叔叔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别多想。”
我以为我真的多想了,遂放下心来。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把宫人都甩掉了,撑着油纸伞,独自去了将军府。
龙煌灼依旧一袭洁净白袍,在书房里恬然看书。
有两个月没见着龙煌灼了,他清减了些。
“我身体没事,让了不要煎药..............”接连喝了半年的药了,我身上的药味这么重么?下人要给龙煌灼煎药,我的子郁身体不舒服么?龙煌灼也觉出异样,抬眸见是我,古井无波的黑眸看不出情绪,声音倒还温润:“你怎么来了?”
“那盆合欢花死了,我来你家里带一盆合欢花回宫。”
“哦。”龙煌灼应了声,复又低头看书。
我滞了半刻,过去他书桌旁,抱起了那小盆合欢花。“我走了。”走到了书房门口,这么说了句,然后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
他并没有开口留我,亦没有追上我的意思。
我黯然。
还没走出那短短的走廊,慕容晴娇俏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煌灼,你的药我煎好了。”
“你闹什么闹!”龙煌灼不悦地怒斥她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两人是在打情骂俏。
慕容晴住在龙煌灼的将军府。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就这样离开,还是忍不住转身去看我的子郁和慕容晴。
慕容晴这厢也看到了我,微微惊讶。龙煌灼没理会她,默然看了我半刻,走了过来,温润地道:“身子才刚好,抱了那花不好撑伞,我送你回去。”
我强抑制住酸意,“不用了。”
龙煌灼嗯了声,说道:“我这几天就动身去燕国,将军府你暂时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在。”
我道:“嗯,我不会来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无衣。”龙煌灼轻轻叫我,“你哭什么?”
我用袖子抹了泪,强笑道:“我没哭,伞上的雨水掉到我脸上了。”还在他和慕容晴的面前掉眼泪做什么,我的子郁都要随慕容晴去燕国了。怎么连最后的一丝尊严都留不住?
龙煌灼伸手来抚我脸上的泪水,我撑好伞,他的手还没伸过来时,我已抱了合欢花离开。
才一走出将军府,整盆合欢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瓦盆又碎了。
我想去捡起它们,想了想还捡它做什么。走远了几步,又回头来捡了合欢花的那花枝。
也许因为今天下雨的缘故,合欢花的花枝一直没离水,竟然,我回宫将它移植在花盆里后,它还活着。花枝招展,玉树临风。怎么看怎么像子郁。
人变心了,这花还没对我变心呢。
今天去将军府,我是多么地自讨没趣啊。
我试着去接近龙煌灼,试着去修补我们的感情,徒劳无功。是在何时,他这流年也暗换了芳华?
我没有变心过呢,即使是在高粲被他杀了后,我虽恨他,却还是没变心呢。我一直,自始至终,心里的那个人,都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