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喜欢她那副样子怎么了?”
寝殿的大门忽然洞开,龙御夜已在万忠和其他宫人的簇拥下负手而立,高高立于廊上,冷冷看着伏充仪,眸黑如夜,一片寂然。
这是龙御夜发怒前的征兆,伏充仪她今天死翘了。
众嫔妃这才知道龙御夜一直在我的落霞殿,仓皇大惊,纷纷跪地请安。而伏充仪,早已经骇的面如土色,跪膝在地的她,战栗如筛。摇我头拉我衣服头发的兰修容的手,也似脱臼无力地垂了下来。
龙御夜的目光离开了伏充仪,略略瞧了瞧在场的嫔妃,这才侧身看我。
“臣妾给皇上请安。”兰修容惊慌跪地。
龙御夜似没闻其声,更似没见其人,只微微眯眼看着狼狈不堪蓬头散发的我。他的眼底一抹异光闪过,分明是促狭。我咬了咬牙瞪着他,他隐忍了嘴角的笑意,撤走看我的目光,黑眸扫过嫔妃时,复又现出先前的寒光。
“皇后。”龙御夜淡淡看着表姐,“朕在此午睡,你引领嫔妃来此惊了圣驾,可知罪?”
表姐慎重言行,“臣妾惶恐不安。”
“也不是你的错。错在伏氏和兰氏。只是,若还觉得昭阳宫住着习惯的话,就在你的昭阳宫里住着,没事别到处走动了。”这话,和软禁冷落有什么区别?龙御夜不看皇后的颓然失色,眼神一扫伏充仪。
折扇抬起伏充仪的下颚,龙御夜唏嘘道:“朕一直觉得充仪泼辣的性子和茼茼有几分相似,今儿看你如此不知尊卑的放肆,看来是不像了。”
折扇一收,龙御夜起身冷淡地道:“既不像,留着何用?没了充仪的份位,将伏氏遣出宫去。”
只除了被侍卫拖走的伏充仪的哭喊,落霞殿一时噤若寒蝉。
犹兰修容一人浑身战栗,受处罚的人,唯她了。
然而,龙御夜正待开口处罚兰修容的时候,我却辩护道:“修容好意亲摘了葡萄进献皇上,心意可佳。错不在修容,错在茼茼。是我一时心生醋意食了修容呈给皇上的葡萄,才导致修容失态于我的。”
兰修容又不是表姐的心腹,此举除去了伏充仪即可,我对兰修容一无仇二无怨的,打击她做什么。
其他的嫔妃或许不知道龙御夜今儿中午在我这里午睡,表姐不知道才怪呢。龙御夜的行踪,她怕是了如指掌的。
龙御夜不就是爱惜伏充仪肖似我的那泼辣的性子么,伏充仪那性子用在别人的身上,龙御夜自然爱惜的很。可伏充仪却用错了地方。我能让她因为我而得宠,亦能使得她因为我而失宠。
她不知她的宠眷是因为我么,不与我一派,反倒被表姐引来落霞殿,意欲当着龙御夜的耳朵羞辱我,让龙御夜从她们口中吐出的我的没有仪表来思虑我的没有仪表。以此让龙御夜厌弃我。
这却是毫无头脑的。
母亲逝世,我私离京城,在江南被龙御夜找到后。我和连翘烤过鱼,在烧焦的柴火上睡了一夜,几日没沐浴没换衣,满脸黑炭的样子龙御夜都见过,何况此时不过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呢。
就凭这,就能让龙御夜厌弃我么?
龙御夜在殿内显然听的一清二楚,是知道因为我吃了兰修容送给他的葡萄,兰修容才摇搡我的。
不过这番话从我口中说出,我又有意无意强调了兰修容体贴他的心意,我的吃醋。我因此吃醋了,龙御夜还会责罚兰修容么?
果然,龙御夜听了我的话后,不是先处罚兰修容,而是先迁怒我。
“你给朕住口!是非曲直,朕自有定论。”龙御夜皱眉看我,“还不进去整理整理仪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迁怒了我,兰修容的责罚显然就没了。我感恩地松了心。在人前,我自然要维护龙御夜帝王的威严形象,低声唯喏了一声,已是进了寝殿。
然而才离开两步,已闻得龙御夜温和的声音:“安嫔仪容得体,很是端庄。”
“谢皇上称赞。”
我心下气极,称赞他的绚绚就称赞,犯的着在刚贬斥了我的仪容的这个时刻称赞么?是故意给我难堪,还是龙御夜真见了人家的美貌情不自禁?
安绚进宫已两月有余,龙御夜每每见了人家,就一副怜香惜玉,神魂颠倒的样子,在我的面前,又绚绚、绚绚地叫着,却是始终不曾在安绚的玉香殿留宿。
也不晓得他存的什么心思。
说实在的,与龙御夜认识了两年半,与他夫妻了一年出头,他的许多心思,我依是猜不透。
这日难得龙御夜甫一上朝后我就起床了,过去金銮殿那边找他时,早朝正好结束。
避开了一干臣子后,却不巧地与左相狭路相逢。与表姐都没彻底地撕破脸,何况左相呢。左相的女儿是龙轩帝的皇后,妻子是龙景帝的妹妹,论起身份,何等显赫?
亲情上我又该称他一声姑父,是而恭谨地对他行礼。
左相为人最是妥帖老沉,就连街市上行走的凡夫俗子,他都不恃身份,平易近人地待之,以期美德传扬于世。况乎与帝王朝夕相处的我呢?然而此时左相却一改往日待我的亲善,颇有对立之势地问我:“你表姐还好吗?”
从这话中,足可见左相出入昭阳宫已不是那么随便了。
我依是恭谨地应道:“前些天还见过表姐的,皇上亦时常让我陪伴表姐左右。”
左相显然知道我说的是谎话,却还是含糊地嗯了声,“你们表姐妹共同侍君,当齐心协力。务使皇上勤勉政事,不可因女色耽误我大周江山社稷。”
“谢姑父教诲。”
想是见我态度端正,左相意欲羞辱也找不到台词,丢了句“好自为之”就过去了等待他的一群臣子那里。
隐约听到一臣子低声对左相进言:“相爷,那位是皇上的宠妃,可得罪不得。”
然后闻到左相咳了一声,有模有样地道:“身为我大周的臣子,怎可对迷惑媚主的祸水卑躬屈膝?老夫虽老,到底骨气犹在。”
“相爷好气度。”
“相爷高风亮节,不畏权贵名利,吾等倾心佩服。”
“大周有相爷主持正义,邪不压正,皇上定不会长久地被女色蛊惑。”
左相与一干臣子离开,连翘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我虽气的心里战抖,却强力抑制住自己,拉住了连翘。
连翘道:“那个老东西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沽名钓誉不打紧,最可恨的是颠倒是非黑白,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拯救苍生的情态,明明骨子里贱的要命,还假装清高!”
等连翘发泄完了,我才平心静气地道:“我倒要谢谢他。”
“啊,公主?”
我道:“若不是他点醒了我,我可就犯大错误了。这一年来,我都只顾着在后宫与嫔妃虚与委蛇,却忘了后宫与朝堂的关系。我便是在后宫中长大的,十多年来见过的后妃们的生存之道,耳孺目染的精华,又怎是那些嫔妃应付的了的?与她们周旋,我完全是小试牛刀。虽游刃有余,却完全是大材小用浪费时间了。这也是与表姐对立一年来,表姐还住在昭阳宫的原由。”
连翘大智若愚,极是通透,经我提点,立即道破:“公主是指左相?”
“对。”我说道:“表姐的地位之所以牢固,只因为她的家族地位根基稳固。”
站在殿宇之上,遥望着京城上空的云海沉浮,我虽知前路荆棘,却意志坚定地道:“任他左相家的铜墙铁壁有多厚,我也要把它毁了。”
连翘迟疑道:“左相固然可恨,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不大奸大恶么,我怎么隐隐觉得诡异的很?
“已经迟了。我和表姐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就算我想要不理会左相,左相也会要我的命,不会放过我。”
说完这话后,我换上笑靥,沐浴着晨曦的清风,往从金銮殿出来的那道明黄身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