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1997年的元旦到了,这天放学刘恒大没有回家,而是蹬着自行车,向家的反方向骑去。一路上不记得打听了多少次,最后凭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总算是找到了家里承包的冷库。离着老远,就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十几处圆顶长条的大房子,没错,是记忆中那成片的冷库。
走进冷库大院,几两大货车正在忙活着装货,在众多膀大腰圆的力工里,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格外的显眼。
刘恒大的眼睛瞬间的就湿了,自己重活快一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见到老爸。期间老爸给自己打过几次电话,说想儿子了,让自己过来。可自己都以快期末了,学习忙给推脱了。
因为什么,刘恒大自己知道,自己还是怨他、恨他。
对,没错,怨、恨。
后世老爸的一意孤行,给家里背上了不堪负荷的债务不说,硬是逼着自己跟着学股票。好好的计算机专业就这么白学了,要知道自己大学毕业时,计算机专业可是非常吃香的,都是企业抢着要的。结果自己只能每天看着k线图,看着指标,看着f10资料,每天连买盒两块五的烟抽,都得往家里伸手要。
没有工作就没有钱花,如果不是大爷家的哥哥借口晚上生意忙不开,让自己去帮忙,自己吃饭都是问题。
后来还好是在证券公司找了份工作,这样老爸才放自己出来上班,也总算是有了一份收入。工作后接连处了几个对象,处一段时间后每次谈到结婚问题,自己都是无话可说,家里这样的情况,怎么结婚。
房子,被卖了,钱,赔了。
后来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老妈那边有给拿了一点,用老妈的名字买了个经济适用房,总算是把这个婚给结成了。
结婚了,生子了,老爷子有孙子抱了,可以收收心了吧。可惜,天不遂人愿,也可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伸一手指头。
出院后的月子,都是刘恒大自己伺候的。直到自己挂了之前,孩子还是没有和爷爷奶奶住过一晚上。爷爷只是每半个月,来看一眼,待上半个小时就走。一个退休的老头,每天比市长都忙。
媳妇人流没出小月子,孩子发高烧,给老爸打电话带孩子看病,等了三个小时,老头硬是没出现。后来还是刘恒大开完会后,赶回家带孩子看的病。
事情太多了,刘恒大都不愿意去回忆了,只是深藏在心里的那份怨和那份恨,让自己不想来见他。
可现在,看着穿着单薄的老爸,扛着一箱一箱的水果,弯着喷着哈气,好久没刮的胡子上已经挂上了一层白霜。心里一阵的酸楚,一阵热流直冲心肺,眼泪不住的在眼眶里打着转。
“大大,快进屋,外面冷。你妈做饭呢。”瘦小的身影看到了刘恒大,声音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高兴。
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不受控制的抖着。双眼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快步的走了过来。
瘦小的身影把肩上的水果箱放到了车上,走了过来,看到刘恒大流泪,声音有些不太高兴。“妈蛋的,哭什么,怎么了,想妈妈了。别哭了,你妈看见你哭她也该哭了,快擦擦。”
粗糙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不停的擦着,手上一道道的口子,还有一块块的茧子,刮的刘恒大的脸一阵的疼。刘恒大拼命的想控制住自己停下,可眼泪就是不听话的往下流,决堤一样的往下流。
“大大,来了赶紧进屋啊,别冻着了,再冻感冒了。”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么的慈祥,从声音里能听出对自己的关心。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站在小房子的门口。
屋里亮着灯,逆光的情况下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刘恒大知道,是自己的妈妈。
刘恒大两步就冲到了那人身前,一把抱住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辈子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缺口。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妈妈也哭了,抱着刘恒大,娘俩哭成了一团。自己的孩子啊,一个月没见到了,真的想啊。在外面做生意,太难了,货不好卖,成天担心行情再掉价,担心水果冻了,担心水果烂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承担的压力太大了,一直都是咬牙扛着,可见到孩子想妈妈哭成这样,所有的累,所有的苦都忘了,只剩下对孩子的思念之情。
爸爸走过来抚摸着刘恒大的头发,叹了一声气,回身继续去帮着干活。还有三量大货车得装货呢,得抓紧时间,水果在冷风里时间长了,会上冻的。
干活的工人侧目看了一会,觉得无趣,见东家也回来干活了,也继续忙着搬水果箱。
哭了好一阵,刘恒大终于平静了,可还是不想放开老妈。多久没有在老妈怀里撒娇了,好像自打高中开始,就再也没有过了。
“好了,恒大,放开吧,菜都炖的没汤了,一会该糊了。”小屋门口的火炉上,一口硕大的铁锅腾腾的冒着热气,已经有一丝淡淡的糊味飘了出来。
闻到了这丝糊味,刘恒大才松开了双臂,可并没有放开老妈,硬搀着她到了里屋,让老妈坐好。
“妈,你别动,坐着歇会。我来干。”说完,也不等老妈拒绝,甩开外套就跑到外间,先给大锅里填上水,又用铲子翻了几下。然后开始对旁边菜板上的菜和肉动起了刀子。
妈妈站在里屋门口,看着刘恒大熟练的切菜洗菜,然后炒菜颠勺,眼泪又流了下来。心疼儿子了,这才是个半大小子,就能熟练的切菜炒菜,可见平时绝对没少下厨房。
之前不是没见过儿子做饭,顶多是炒个鸡蛋,或者炒个肉片,切菜时也是特别的慢,没有现在这么麻利痛快。
半个多小时,三大盆东北大炖菜,八个用小盆盛的炒菜都上桌了。妈妈擦擦眼角的泪水,出去招呼力工们分批进来吃饭。
主食就是大馒头,力工们吃的眉开眼笑的,边吃边夸菜做的好吃。而此时刘恒大,坐着一个小板凳,靠在母亲的腿上,享受着妈妈抚摸自己的脸。
晚上九点多,四两大货车终于都装完了。四周上下都用棉被盖好,用缆绳勒的死死的,这才算完事。司机们也都吃喝完毕,在冷库机房里围着打起了扑克。
刘恒大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桌上的菜都已经见底了,也都凉透了。刘恒大默默的端着盆,把能放在一起的炒菜一起的热了一下,又把酸菜等炖菜也热了。
爸爸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妈妈到了一点,看了看刘恒大,犹豫了一下,也给倒了半杯。只是拿着酒瓶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刘恒大知道,这是累的。
“四儿~~大大,来,咱三口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过元旦,一起喝一杯。”老爸端着酒杯的手哆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还有些哽咽。生意的事情已经成定局了,现在只是赔多少的问题了。冬天已经过半了,可冷库里的水果还能有七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次回到解放前,不甘心啊。
刘恒大一口喝干了半杯白酒,劣质白酒的火辣劲冲的食道一阵火辣,这道火辣从嘴开始直接烧到胃部,再从胃里反冲到额头。鼻涕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慢点喝,看你。你也是的,给孩子倒什么酒,看给大大呛的。”老妈关心的拿过一条手巾,给刘恒大擦着眼泪和鼻涕,同时还不忘埋怨老爸。
“妈,没事。”刘恒大抢过手巾自己擦了擦,“爸,我敬你一杯,想开一些,买卖赔了就赔了,咱们人在就行。有手有脚的,咱们从头再来呗。只要咱们一家三口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出乎刘恒大的意料,这番话出口后,不但没有给老爸打气,反而让他更加的难过,本已端起的酒杯又放了回去。人也低下了头,双肩不停的抖动着。
妈妈走了过去,抱着老爸的肩膀,“承勋,别这样,孩子多懂事。怕我累,就让我坐着,这些菜都是大大做的。来,别这样了,大过节的,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老爸,双臂一震猛的抬起,挣脱了抱着自己肩膀的双手。此时老爸的脸满脸的泪痕,在全是灰尘还没有洗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的水痕,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狰狞。
“懂事怎么了,懂事就能不赔钱了。兴波还懂事呢,怎么了,投的那点钱早就捞够本了,又多捞了多少钱。你不看看,市面葡萄多少钱一斤,他呢,为了捞钱,半价都不到的甩货。几万斤啊,就卖了那么点钱,他拿回来一分了吗。”
这时老爸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老妈也被老爸逼到了炕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钱没拿回来,票子倒是拿回来不少,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口袋来,倒在炕上,全是一张张的发票和各种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