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亮却带着微黄,悄悄从屋檐顶顺着浮云攀上斜挂的树梢,乾微院门开时,径旁的花丛也正拖了长长的暗影,一点一点努力地向玉石阶梯攀爬。
墨黑色的瞳仁轻扫一下,路过那正静站在暗桐木门前的女子,紧抿的唇角微微一松,划出一抹轻微的弧度,还好,冷暖还在,她便还在。
冷暖有礼欠一欠身,为自家主子推开一条门缝,让点在屋内的烛光隐隐透出:“殿下,太子妃还有里面。”
祈阳的脚步跨到门前,突然一顿:“今天没发生什么吧?”
“今天一早,安府的秦先生有来过。”
“……说了什么?”
冷暖摇头:“好像是关于安府里的那个叫蓦然的姑娘,秦先生走后,太子妃还总隐有些心神不定。”
蓦然?心思微震,看来……秦自余一定也知道了什么。祈阳略呆,思付片刻才再向门内走去。
“主子。”
正欲走进的男人应声回眸,盯住这个一向别人不叫她便从不会首先叫住别人的女子。
“太子妃今日问了您去哪儿。”
祈阳的视线蓦地映一道微光。停顿片刻,才又转身继续自己的脚步。抿着的唇,却在不经意间绽出笑意。
门在身前关上,依旧站着未换位置的冷暖转身仰首,对上头顶完美的圆月,冷淡却不减娇俏的脸孔之上,逐渐也映上清晰的悦色。
总算有了一些眉目了啊……自家主子的坚持让那个姑娘,终于有了一些动摇吗?
只是……似是想到什么,她的面容又突然转沉,低首将视线落于不远的屋檐之上——自己与那人,又何时能跨过那道坎?
######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容颜驻留,甚至改头换面,三十多岁的人,外表看来却与十八岁的人无异。
一如秦自余所说,均是医书所载。
明晰火烛下,我环抱双腿,一动不动地缩坐在宽大的椅榻之上。
不可能会是那样?怎么可能会是那样?
秦先生说的一定是假的,一定一定是假的。
可是,话可以是假,书上的记载又怎么会这么巧合?
若是蓦然,若是蓦然……不,这怎么可能!
脚步声靠近,我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到正停在眼前的人,几乎是反射性地一动作,将眼前打开的书页一翻,想要合上。但只是眨眼间,欲合的书页已被压住。祈阳的视线准确地往下一扫,我在惊惶中想要合上的书页上的黑字已经落入眼里。
轻声的一句问:“关于蓦然的?”
“……不是。”我有些颤地缩回手,“不是蓦然。”
祈阳叹一叹气,有些无奈地动作间,已经将我从椅上拉下。
“宜家……不要瞒着我。”他定定地审视着我的脸,“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我的舌头莫名地有些发僵,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这事与蓦然无关的……”颤颤抬眸,看到他脸上微闪的表情,舌头猛地打了结。
果然是……查到了什么吗?
“慢慢听我说,”他微闭眼,叹着气轻道,“楼里的人,均死在十日之前,而那一天,有百姓看到几个女人进了闲月楼,其中一个年轻姑娘,他们说……过去一年,时常会看到她跟一个白衣男子打扮的少年进去……我想,你或许会比我知道那个少年是谁,那个姑娘又是谁……”
白衣少年?年轻姑娘?是我,和蓦然吗?
“……”深深呼吸,一遍一遍地试着平复心绪,半响,才眨了眨眼,慢慢看向祈阳的瞳色,“会不会是认错人?”
“宜家——”
我怔着面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就算蓦然在,也不一定说明是她做的啊……”
在我面前……那么善良可爱柔弱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先冷静一下,”他扶住我的肩,视线逐渐变成严肃,“什么事情都还没查清,这到现在都不过是一个猜想。”
“猜想?”我喃喃出声,盯住手上的书纸,“秦先生也说是猜想,可是……在这个世上,却真的有让人容颜变换,青春暂驻的办法……”
祈阳伸臂将我勾入怀中,话音中的无奈愈回深含:“先不要想。”
“怎么能不想?”那是蓦然啊……蓦然!昨天在我心里还是一个万般令人疼惜的姑娘,转到今日,就接连在两个人的口中,成了杀人凶手。
想着想着,想到额上都能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地伸手轻扶住额,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
“可能是累了。”我甩甩头,定视下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身边那人的臂弯里。
我有些尴尬,本能地想要跳离远一些。却有一双手先快一步将我拉住。
倏然放大的俊颜之上,渐渐泛起笑意,薄唇微张轻合,淡淡宣布自己的认定:“你已经开始习惯了。”
习惯?!心弦猛震一下,我下意识抬眸,径直触上那道愈移愈近的气息。
不会……
“太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深深呼吸,努力后缩,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凉苏她们还在临沐阁等我。”
“宜家,”深邃的幽瞳中映射着微亮的烛光,波澜目色飘乎不定,“今晚留下来吧。”
话音既落,我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如遭雷轰的表情。
“祈阳……”怔愣许久,才从惊诧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手指尝试性地动作,想到逃开一些他身体贴近而带来的温度,“我心里好乱,想要静一静。”
祈阳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不合情境的笑。棱角分明的线条再度欺近:“你走不了了。”话音落时,他手已指上头顶上空,缓声吐字:“今夜是满月。”
“满月?”我愣一愣,突然想起秦自余曾留下的话——满月之日,你的身体会极度虚弱,需要用真气护住心脉。
难怪今日会头痛,难怪今日会觉得虚软无力。
不过,祈阳……怎么会知道?
祈阳低首看来,视线虽淡却隐着坚定灼闪的光辉:“让我陪你。”顿一顿,再淡声补上一句,“从此以后,包括永远。”
#######
乾微院,月圆不缺,柔光明晰。
进去了……进去了啊!一起!
院中主阁前的石桌之旁,两只灼灼老目正定定盯着房里正暗闪的烛火。
灭啊……灭啊……快灭啊!!!怎么这么久还亮着?
唉呀,某人急得一拍大腿——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什么叫做一刻值千金???
“谢伯,发生什么事了?”凉苏一脸狐疑地将视线在院中热蚂蚁般的老头,与自家主子卧房之间转来转去。沉思半刻钟,蓦然瞪眼,与老头一块儿盯向那暗闪的烛光。
难不成……难不成……
啊呀,难怪说太子妃这么久没有回临沐阁……原来……原来……
啊呀,好事啊!
凉苏又惊又喜,头愈偏愈近,脚步无意识颤颤又小心地往前移。
“让开!”老头儿一马当先,推开小鸟般纤细的凉苏,大步流星地奔向那依旧闪着烛光的房间。
“谢伯!你要干嘛?!”眼尖的小姑娘立时发现有人即将作出疯狂的举动。
大步走近,迅速挥离障碍物,一副欲赴死成仁的坚决姿态:“做什么?再等下去别怪那到嘴的鸽子又跑了!”
“谢伯,不要冲动!”
某老头依旧坚决向前:“真是的,这太子府什么时候才能离得了老头儿我?到这事了还要老身我去提醒……”
“谢伯……”
一老一少欲争欲前,欲走欲近,打到不可开交之时,鼻尖已经撞上了红木房门。
几乎是同时,房内的烛火倏灭。
“呃?”一老一少,同时有自知自明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灭了……灭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伯……”凉苏很嫌弃很犹豫地指了指对面的老脸,“你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死丫头!”瘪着嘴低骂一句,两只手却还没忘记捂紧嘴巴的使命。
一老一少两颗脑袋,一厘一厘靠上紧闭的房门。
“……什么声音?”
“听不清……”
“死丫头,老头我老了耳朵背了才听不到,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也那么背?!”
“咚”一声轻响。
“谢伯!我都说了别敲头了!会长不高的啦——”
身后,树影下,有暗灰少年无声靠近。
“爷爷——”
“嘘——”少年的两字还未说完,已经被齐根打断。
谢棋额上青筋微跳,改唤另一人:“凉苏——”
“嘘——”同样的回应。
“听不到啊……”
“什么都听不到……”
抢占绝佳地位的老头儿经几度倾身依旧一无所获,转头之间,突望到身后黑脸站着的灰衣少年。
“啊呀,乖孙儿!”某老头掩嘴惊呼,一脚踹开身边的小丫头,将自己的亲亲孙子拉近,“你什么时候来的都不说一声?”
谢棋直翻白眼,几近呕血,他已经在后面站了听了快半个时辰了啊!!!!
哀叹未停,自家爷爷已经自觉地让出绝佳地理位置,连拖半推地把自己拉得贴靠在门边。
“呯!”脚上一勾,借着门槛的力稳住身体,避免自己那么一不小心,一不小心地就撞了进去。
还好还好,努力永远都不是徒劳,谢棋站定在门边,大大松气,稳住了啊稳住了!总算逃脱了因打扰良宵而被自家主子五马分尸的命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听啊听听!”某老头催促声不断,“你功夫好,听听里面说了什么……”
不甘被驱赶到第三的凉苏推推前面人:“谢伯!你抢了我的位置!”
“死丫头给我安静点!”
“谢伯!”
“……”
“别吵了!”谢棋脸色僵绿,总算忍无可忍地爆发。
“呃?”你小子不好好听爷爷的话,搞不孝是不?
“呃?”你小子后来却占了最佳位置,找抽是不是?
谢棋涨绿了一张还带了几分稚气的脸,沉默半响,总算再有了一句话。
“再吵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
……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fon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