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四年夏十五日有雨地官初降定人间善恶有血光之灾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清月山半山腰。
黄昏之中山风携着凉意入山树影婆娑小雨渐起山道上一男一女男的牵马女的一袭绿衫青丝倾泻而下再配上这满目叠嶂的背景好一对神仙眷侣。
她撑起徐江南用来装样子的破伞起来纤眉淡淡面颊上并没有豆蔻女子的稚毛细腻光滑尤其是喝了酒之后摇曳的风情中又有些娇憨韵味时不时哼上几句小曲不是荤腔正正经经的小轩窗正梳妆的这种。
她觉得徐江南像当年那位无论是鼻眼五官还是牵马动作都像。只是他背剑匣习武气质上有些差异而已。
徐江南一路牵马倒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用常理揣测例如那么惜命的老许会替人挡刀子还有这竹青芷分明欢喜的要紧那一刀子还是下的决绝还有听老道士口里说的李先生为了越国王妃一剑下了白云峰几十万生灵黎民与阴间为邻也不知这是说的江湖险恶还是走了趟江湖最后归隐的人说的人心难测。
其实徐江南说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那些年见到的多先在江湖边上打滚摸爬了一圈没湿鞋的那种。见闻习染下并不同其他同龄人固守一疆般画地为牢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再加上早些年听先生说过一个道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者之间听起来就像是背道而驰的东西。不过后来从魏老侠那里学剑开始再到现在他理出了些许思绪出来大抵是前者教人做人后者教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这两者就像千流归入海一样笔直的指向一个目的活下去。
而竹芷青她不像沈涔对于李闲秋的一见钟情她自小是景州那边的书香门第父亲是个严厉夫子而被她沉了江的男人便是她爹的学生。在那群求学士子中文赋并不出彩长相也不出众更不是鹤立鸡群的那种但比起其他人的含蓄持重他就明目张胆许多。
时不时会有场蹩脚的邂逅又或者故意在她身旁大声念诗卖弄才华装作一副指点江山的壮志模样往往最后被她爹一尺子拍在头顶噤声灰溜溜跑路周围看戏的同窗师兄弟更是嬉笑着一哄而散没人能当真寒门书生俏小姐的故事戏台上有很多唱了那么多年没见过走到一块的。
包括她自己在内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最初觉得幼稚到不辞颜色渐渐到后面辗转反侧从爹爹那旁敲侧击出他的功课情况。
直至某日大雨她将自己绣着彩蝶的油纸伞借他第二日收回时见到他为她写的诗句。
白门长阶轻呓处数声欢喜送君听。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薄情的人不是没有心只是动情起来便是山无棱的决绝。
不是名门却依旧有门楣之别她爹如何能同意这桩婚事先是将她禁足她跪在房门哀声哭求数日不吃不喝直至昏厥夫子捶胸顿足之下含泪点头并没收他的彩礼亦没喝她敬的茶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家她只记得他牵着马穿着大红袍没有八抬大轿亦没有亲朋贺彩。她同样一生红袍内衫还是缝补多次她坐在马上数次想要偷偷掀起红盖头却被红娘按捺下来。
再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西夏恩科取士他说他要去她哀眉说吃几年相思苦她会老的。他笑着搂着眉眼如纤月的她说好。缩在他怀里的时候她觉得她和他能恩爱婵娟一辈子。
再后来遇见贼人他瘫软在地苦苦哀求她抵着柜台并不是不害怕只是怕第一时间没力气替他挡刀子给他争取脱逃的时间。世事再无常她也没想过曾今听过戏子演了千万遍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剧情会上演在她身上他想用她换十两纹银好乘船入金陵。
也没想到她会狠下心亲手给他一刀。
此后她似乎又想着他还念着金陵便将他沉了夏陵江。她则在这里等着哪怕被山上贼人撕了衣裳她都念着他的名字想等着他再回来带着她走她不怕死她只是想趁着年轻再多记着他几年不会后悔的。
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一幕有些像戏子现在是她的时间而他只是去了幕后画着妆等会就回上来带她离开。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就像她当年成亲时候的炮仗声响。她悄悄将纸伞往前移了移眼眸迷离。
徐江南侧身朝她笑笑山色空蒙清月寨的模样渐渐显露出来。
只听徐江南悄悄说道:“看好了我要杀人了。”
……
清月寨寨门上值守的喽??见状喽??头见到竹掌柜觉得奇怪领头的问了句黑话见二人不应皱了皱眉心有不详下便吩咐手下二人拦住他则转身入寨通风报信。
二位小喽??见二人愈来愈近相视一眼狞笑一声一前一后拔刀冲锋。
徐江南置若罔闻将缰绳递给竹青芷。
她巧笑嫣兮接下像个三从四德的良家妇等来了人无论上山之后的结果与否都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这清月寨的喽??虽然说地位低下但好歹也是手上沾过人命的下起手来丝毫不含糊转眼间便不到十来步的距离前头那位一刀劈下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徐江南脚步一转侧身躲开揽过刀身膝盖半抬顶在肚腹处先冲上来的小喽??立即弓身如虾面露痛苦神色徐江南也不拖沓再一手刀砍在手腕处骨骼断裂的声音顿时响起。小喽??吃痛之下眼角青筋暴起大刀脱手。
徐江南低手接过顺势一捅鲜血激射身上青衫瞬间染红一片咧嘴一笑。
另一个见到此景吓得愣了小会立即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将大刀随手一抛便往寨子里跑去。
徐江南不急不缓一手扶着已经气机全无的喽??将刀身慢慢抽出尔后一掷。见势不妙逃跑那位一声闷哼被大刀钉在清月寨大门上刀柄颤抖恍如蜂鸣胆怯逃跑的喽??抽搐几下也不在动弹。
三人高的寨门轰然塌下泥浆四溅。
走入寨门时徐江南轻声喃喃:“这个天下欠徐暄的我来拿。”
……
门内百数凶汉握刀而立杏黄旗下丁洪一身黑衣为首手提横刀刀柄系有红色方巾雨滴顺着刀身低下一片片寒光凛冽。
徐江南傲然而立身姿挺拔望着站在丁洪身旁的刘余一边取下剑匣一边轻笑道:“刘大哥欠的东西该还了。”
丁洪闻声瞥了一眼身旁握剑站立的刘余随后看向在雨中站立的清秀书生文绉绉一脸和气道:“不知刘余拿了小兄弟什么?可入寨小叙?自有酒水相奉将误会说清原物自当归还于兄弟。”
刘余先前只是气愤听到这里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自身并没有欠他什物。只是见到当家的如此姿态低下也不好发作兀自按下心里情绪。
却又听到徐江南一字一字吐出声音不大至少在这倾盆大雨之中并不算大但广场众人却是听的分明。“狗命!”
刘余抢先怒道:“大胆!”作势便想上去厮杀。
丁洪伸手挡住眼神阴沉神色不悦道:“小兄弟不要得寸进尺。”
徐江南像是没听到一般提剑前行原本青衫被雨水浸润胸前大块污红血斑蔓延开来。丁洪见状收回手看了眼刘余又朝背后得力手下给了个眼色。
刘余也是气急瞧到丁洪的眼色随即一脸狞恶笑容骂道:“狗-娘养的爷爷倒是想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叮的一声长剑出鞘一剑直刺心口身后更是五人将徐江南围住。
徐江南虽说得了场李先生的因缘入了五品但终究人寡比不上清月寨人多势众瞧见刘余这歹毒一剑倒也不避只是用桃木剑身以掩耳之势拍向雨水。
于乱世里长安处安良处起波澜。
原本平淡无奇的桃木剑身恍如初见的黄龙潭雨水滴在上面丝丝涟漪荡漾开来随即又聚在一点弹起圆润如珍珠般的水滴在雨幕间掠过。
刘余只觉眼皮一凉什么轻绵的东西迸裂开来下意识眨了眨眼。
徐江南在杀人上可不是初生牛犊雁北七张榜单各种生死一线都经历过了。
在刘余眨眼间脚步一蹬本就不长的距离恍如浮光掠影一把掐住刘余喉咙在众人略带惊怕的面色中渐次上提。
徐江南脸上笑意森然。“你说谁是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