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余舍先前的亡命驾车本就人生地不熟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哪了。
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这一天下来他什么东西都没吃有些饿但能接受。这种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早就经历过轻车熟路的收腹然后将腰带勒紧一点饥饿感少了一些这才安心守着马车将驾马的缰绳绑在手腕处靠着车轱辘。
本就一夜未睡这一坐下倦意涌了上来少许一会昏睡了过去。
徐江南睁开眼一阵阵的虚弱感接踵而至沉下心在体内没感受到那股子蛮横霸道的黑色真元之后这才呼出口气挣扎着起身嘴唇干裂。扯开帘子车内的沉闷空气一扫而空。
徐江南大难不死很是满足。不过此番下来他也是知道了自己背的剑匣在当年是有着怎么样的威慑力或者说是上一个背剑匣的徐暄给了这群人多大的影响近二十年之久轻轻一瞥如回当年。
徐江南大致能猜测到今后的不平坦倒也看的开。只是这次死里逃生让他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孱弱若不是平王让那统领束缚住了手脚能不能从活着出王府还是难事。唯一让他觉得不虚此行的倒是入了六品体内真元从灵台涌出到四肢百骸生生不息。
徐江南深呼一口气想着魏老侠客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到尽头再开山的豪迈壮语想伸个懒腰动作才做了一半不到全身的疼痛牵扯上来不得不半途而废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看到余舍酣睡嘴角挂着晶莹的哈喇子。徐江南面庞抽搐了下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看的开的那种人了没想到这憨货在这样的情况还能酣睡过去。
徐江南坐在他对面等了一会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用桃木剑拍了拍余舍的腿见到他有醒来的迹象。
缓缓起身率先往马车走去。
余舍先是晃了晃头又打了个哈欠发现了走路有些顺拐的徐江南。有些惊喜赶忙凑了过去问道:“公子你醒了。我恩公呢?”
若是常人肯定问的是为什么会受伤或者发生了什么之内的事余舍就是这么耿直他只会问那些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显然恩公不见了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他说过了要报恩。
徐江南顿了顿身子然后转到马车另一边笑着说道:“她回家了。”随后说完之后徐江南觉得接下来怎么也不应该让余舍跟着他平王府的统领认出了剑匣不管能不能确定出他的身份他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卫家剑阁他又非去不可这一路上不说凶险麻烦肯定少不了的。拉上个余舍也只是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徐江南坐上马车朝着余舍问道:“你还要想不想报恩?”
余舍点点头。
徐江南笑了笑不再接下去看了眼旁边招呼余舍坐了上来。
余舍有些疑惑的解开原本系在手腕上的缰绳转头问道:“公子现在咱们去哪?”
徐江南意味深长一笑“掉头回李安城。”
……
李安城清悦客栈二楼房间。
早之前背着媳妇进城的周姓男子坐在桌子旁边手上拿了本书细细翻阅他眼神不是特别好所以凑得有些近可能是因为桌子上的油火摇曳不定导致他翻页的速度极其缓慢。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原名许凝的镖局小姐端了盘精致糕点进来。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头也不转径直自顾的看着书。
她也习惯了他的这种表现不惊不咋的先是用后背悄悄的掩上房门见着灯影憧憧皱了皱眉头将糕点放在桌子上过去关上窗户又折回桌台挑了挑灯芯灯火稍亮了些许之后这才满意的坐在他对面一边瞅着八字只有一撇的相公一边吃着糕点。
他本名周彦歆。祖上是江南道那边的书香门楣祖上几代都是越国庙堂的长青树到他爹的时候更是礼部的三品大员尤其是原本二品的礼部尚书劝谏圣上体恤民众无果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他爹的侍郎位置更是实权在握只是这番不为尚书出声的作为倒是受了些清流的诟病家里的黄桐大门更是他爹的同僚刻上过“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的谏言诗词。
尤其是后来西夏入朝他爹的位置更是从右侍郎晋升到了左侍郎礼部的二把手流言更甚更有讽刺说周家真是庙堂的长青树。
虽然礼部尚书空悬几年之久但庙堂上的那些个官员也没人用这事来奏请皇恩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这个位置是留给徐暄的老丈人的那个没有官身但能在庙堂有一席之地的老儒生。
他爹当时也和他说过这个桃李满天下的大儒有尊敬也有惋惜说这个桃李遍天下的儒家大师最后被自己的道理害了最后可能会可怜到连个扶棺送行的人都没有。
再后来一言成谶徐暄一家身死。本就是老来得女的儒道大家虽然后面更是放出过唐家没有这个女儿的狠话但是初闻这个消息也是失魂落魄上奏了封暗折静悄悄的告老回乡也有共事几年的同僚暗地接到消息去送行秋风黄叶遍地长亭晚阶见着那位明享天下的儒道大家喝了那杯送行酒落寞的上了马车之后其中姓一位姓黄的官员冒着大不韪叹息了句老无所依是唐家。
第二日某位姓黄的朝廷从三品大员被贬至外地从此朝堂噤若寒蝉。
那年周彦歆七岁不到能倒着背出《中庸》。
他爹在西夏庙堂左侍郎的位置上呆了十三年总算圆满领尚书头衔掌管礼部。
那一年他刚弱冠倒背不了任何一本书却口若悬河的在清谈上辩得朝中大员哑口无言锋芒毕露。
归了家却被自家父亲喊到书房从新月当头说到艳阳高照没有人知道这对父子说了什么尚书大人一夜之后面色憔悴负手出来。再一日他眼睛红肿背着书箱离家头也不回的北上游学脑海里一直游荡着他爹最后说的一句话。
现如今书上的光线一变化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放下书看了眼这位喊人将他抗进新房的娘子笑着问道:“怎么了?”
将盘中糕点吃得仅剩一块的许凝正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画桌子上的纹路听到他出声瞬间抬起头一脸笑意说道:“没什么事我就给你送些糕点如果打扰到周大人了那我就回自己房间去。”话是这么说着但也没见着她起身有过半步要离开的样子。
周彦歆看了眼还剩小半块的糕点也不嫌弃接过盘碟津津有味的嚼着。
吃完之后拍了拍手像老大爷一般坐定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许凝其实也是奇怪他的本事就比如自家那群难伺候的镖师他也就半会功夫就和那群人拆科打诨吃着花生米就连那个嗜酒如命的老袁叔都心甘情愿的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出来指着他一副不醉不归的畅饮模样。她问过他他只是笑而不语她最是见不惯他这时候的笑意却又喜欢死了他这时候了然于心的气态。矛盾至极。
说起来她还真的是没什么想问的只是走到房间门口下意识便进来了。思来想去好一会他也耐心静静的等着。
他见她许久不说话便替她解了围微笑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大场面吗?”
她若有所想的点点头出来这么久就像上次去天台山一样才知道他会在这歇息几天她本想着能好生玩上几天刚到的时候便下了场大雨还见到一个横尸的死人有些大煞风景。
她只是知道目的地似乎是在江南道的金陵至于路线她没问过一直跟着他从一座城池走到另外一座城池从一个热闹点看到另外一个热闹点跟随波逐流一个样子。
听到周彦歆这么一说也是饶有兴趣想知道他说的大场面是什么。双手撑着下巴等着他说出下文。
他将油灯拿开把面前的桌子空了出来倒了杯茶水用手沾着茶水一边在桌子上画着路线一边说着:“现在我们在李安城。”画完之后他目光如炬点着一个地方。“就是这里卫城。”
她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西蜀道的哪个不知道卫城不知道卫家剑冢?还以为他能说出个什么门道出来有些丧气。
他自然瞧见了她的面色微笑问道:“不够?”
她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他神神秘秘说道:“今年的场面可比往常的盛大多了。”
她正想问问是如何空前盛大假设到时候没见到哼哼可得好生伺候伺候他的腰间肉。只见他沾着茶水的手指过了代表卫城的点又滑了一下。她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先前的想法便被抛的干干净净。又是怯弱的问道:“你娘不婆婆真的好说话么?”
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回答面露感伤神色天人交接一般。他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渐渐在脑海像罡雷一般响起。
他还记得那个场面就像昨天发生的一般他爹背着他声音无情冷到了极点。
“在没听到我死的消息你便永远别回来不准再入金陵一步替老周家传宗接代下去。”
他从那天开始就知道他爹要做什么。
“愿君学长松慎勿做桃李。慎勿做桃李啊!”
他默念几次渐渐闭上眼。不知道该为了他骄傲还是悲怆。
她见着他闭上眼善解人意的走到他身后替他揉了揉两旁的太阳穴。
他将手轻轻覆在她手上示意她自己没事然后眼眸红肿声音喑哑说道:“放心我带个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回去两个老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说完又转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的眸子笑着说道:“等见过了咱们爹娘我带你去北齐看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