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事何时如了人意?
二人隐居心切,再不去人世多做耽搁,每每吃罢饭食便腾云北上,不觉已行了两日。
无法不识得路径,但晏颖却是知道的,看着脚下的一座大成,笑道:“枉飞了这两日,竟然走错了路。”
无法问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晏颖手指身下的那座大城,道:“那城我来过数次,乃是东境大城武林,需得向西再去两千里才能到武当山境。”
无法点头道:“那就再往西飞,两千里路途也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晏颖点头。
二人择道往西,并不留恋武林大城的繁华,只把天边烈日追的甚急,好教它总也不能落下。
才行三百里,忽而西天一团霞光祥云飘来,无法凝眸看去,但见那祥云之上隐有数道人影。
晏颖甫见祥云还不觉得异常,只道是过往的修士,恰巧相遇罢了。待得祥云临近十里之外,晏颖陡然一震,惊道:“瑶池仙驾,西王母?”
无法闻言眉头大皱,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忙问道:“她怎么会迎着我们来?”
晏颖面色煞白,说道:“许是你我二人的行踪泄露了,这西王母只道是瑶池圣女与你勾搭在一起,前来兴师问罪了。”
无法心头略安,说道:“兴师问罪倒是不怕,只要莫让她发现了你夺舍瑶池圣女之事便了。”
晏颖却摇头道:“这西王母修为较之武当掌教柳云澜还要高出半分,而我此时功力大退,堪堪过了一劫,哪里还能瞒住她的法眼?”
二人说话间,便已与祥云会面,无法还要装着不识从旁绕开,那祥云却横移半里,径直挡在二人面前。
无法眉头大皱,强忍住心头的不安,低声对晏颖说道:“没事的,有我在不用害怕。”
晏颖身躯微颤,只盯着那祥云上的锦衣妇人,沉默不言。
无法抬头看去,只见那妇人一身金色凤袍,甚是雍容华贵,面容绝艳,较之夺舍前的晏颖丝毫不差,且身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好似天下男儿见之便要跪拜在其裙下。
妇人身后还立有三位妙龄小鬟,个个容貌绝艳,仙气飘飘,甚是出尘。
无法强忍住心头颤意,拱手道:“晚辈见过西王母前辈,不知前辈为”
后话还未出口,西王母便以冷哼打断了他,冷声道:“萱儿。”
只一句话,只两个字,晏颖已剧烈颤抖起来,若是平日她本不惧这瑶池西王母,但今日却在她的话语之下,全然止不住心中的惧意。
晏颖颤抖不答。
西王母又冷哼一声,道:“修道十八年,只出了瑶池一次竟被红尘沾染,破了仙躯,你还把为师放在眼里吗?”
此言一出,无法大惊,暗道这西王母眼力竟是这般了得,只远远的看着便能觉出晏颖这幅身躯处子已破。
晏颖更不敢答话,无法却强定心神,再度拱手道:“前辈容禀”
西王母却猛地一挥手,一道精纯灵力打出,直直的撞在无法的胸口上。
无法还未反应过来,那灵力已透体而入,一股大力袭来,让他再也挺不住身躯,向后方的山野间摔去,同时嘴角淤血狂喷,夹杂着肺脏的碎片,染红了身前衣衫。
晏颖见无法倒飞跌落,忙伸出手掌去拉他手臂,却觉身后陡生吸力,一身修为竟被死死压制,难以发挥出半分,身子更不由自主的远无法而去。
西王母一掌击退无法,又以余力拉回晏颖,眼见无法跌落山野,冷哼一声道:“你这腌臜小子胆敢毁我徒儿贞洁,今日便教你魂飞道消。”
说罢抬手又是一道灵力挥出,直直撞向跌落在地面草丛间的无法。
晏颖哭喊不休,西王母双指连点封了她身上数十处大穴,命三名小鬟扶助晏颖,再不去看昏死草地上的无法,催动了祥云向西急速飞去。
不一时,云消霞散,天边再没了一丝影踪。
无法连受那西王母两道灵力透体而入,第一道虽震碎肺脏却终被自身灵力抵消了大半,未能危及性命,而第二道却直撞气海丹田而来。
无法浑噩痛苦之时陡见灵力射来,想也没想的抬起右手去挡,右臂骨骼登时粉碎,血肉瘫软,索性有那小兽魂魄窃居其内,于危难之时散出一丝魂力抵消了大半灵力,才不至让那灵力摧毁身躯。
饶是如此,无法的右臂也已成了一滩碎肉烂泥,任凭小兽魂魄嘶吼,散出魂气拼命聚拢,也全做了无用之功。
无法吃痛,更眼睁睁的看着晏颖被禁,只留下一抹淡黄衣衫飘在眼前,悲苦愤怒之下,头颅一歪,昏死过去。
天边日落,东方月升。
待得无法睁开眼时,已是次日下午。
他迷蒙间觉得右身酸麻,竟仿佛失了手臂一般,且胸口有阵阵剧痛袭来,让他再次咳出两大口淤血。
无法就这般平静的躺着,强忍住心头的愤怒与对晏颖的担忧,竭力催动灵力运转周天,修复体内伤势。
但那伤势太过严重,已然损坏脏器,饶是太玄经奇绝奥妙,无法却不得尽数参悟,非得十日之功不能痊愈体内之伤。
灵力自经络游走全身,却行至右身便倒折而回,似无路径可去。无法有心扭头去看,但伤痛又起,让他连扭头的气力都没了。
悲痛焦急,怒火焚身,如此过了三日,无法只觉伤势不但未曾好转,反而再恶劣数分。更兼肚内无物,饥饿难当,又咳出污血甚多,失血严重,竟欲昏迷。
幸有一只小兽自草丛间爬过,无法忙以左手逼出灵力将小兽震晕,再以灵力牵引,将小兽尸体拉近身侧。
也无气力再洗涮烤炙,抓着小兽便塞进嘴里。
生肉生血甚是腥苦,却在入腹之后化作点点精力滋润了身心。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无法以灵力震杀往来小兽飞禽,终于不为饥饿所困。胸腹上的伤势也在缓慢痊愈,灵力游走虽仍不能进入右臂,却自那臂膀阻塞处另辟蹊径,越过臂膀游自下腹,自行周天,往复不休。
这日傍晚,无法缓慢坐起,看着残破的右身,伤口已经结痂,只有一滩污血烂肉跌落地面,骨骼尽数粉碎,经络也已断折。
烂肉内,小兽的兽魂低头趴伏,自顾酣睡,却不时有魂气散出,牵引着烂肉碎臂缓慢凝结,贴敷兽魂之上,隐隐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小兽轮廓。
无法暗道:“这小兽的内丹被那老乞以灵力震散,融入到我的灵力血肉之中,臂膀内定也带了内丹之气。小兽酣睡之时不自觉的神魂牵引碎肉附着己身,要以我的臂膀再成兽体。”
正如无法心中所想,待得次日清晨,他那一条臂膀已然消失无踪,而身侧却躺着个仍旧沉睡不醒的小兽。
状似狸猫,形若稚虎,唯那一身血色依旧,也无毛发生长,好似被人生生剥下皮囊一般,甚是骇人。
无法再看自己的右身,叹道:“元婴成,则夺舍人身天道不究;渡三劫,则身死神存,不入轮回;渡六劫者方能肉身不坏,再生筋骨血肉。而我此际不过方入虚境,怕这右臂没个百年难得再生了。”
心中想着,忽而怒火再生,一双血眸直视西北,狠狠的道:“瑶池西王母。”
怒火虽甚,担忧更重,不由得再道:“晏颖此去,定会被希西王母察觉身体有疑,若真如此,只怕,只怕”
他自知多想无用,但又忍不住去想,更知自身修为微末,纵使到了西昆仑,救出晏颖的几率也很微末,却也忍不住向西北急行。
小兽仍旧昏睡,被无法抱在怀里,脚步甚是坚定,向西北越行越远。
他此时伤势并未痊愈,加之失了右臂宛若飞鸟失去一翅,腾云三番终不能平身稳体,无奈跌落云下,徒步前行。
晨光自其身后射来,照耀着他失了右臂的身躯,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
小城四面环山,约莫千户人家,算不得繁华,却也不很萧瑟。
无法抬步进城,寻了个客栈洗漱一番,衣衫虽很华贵,却有血污沾染,贴在身上甚是难受。
一番整理之后,无法要了一壶烈酒,抬步走出客栈,寻了西北路径直向前行。
方才转过一个街口,忽闻得前方传来三两声怒喝。
“好你个不死老贼,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便有脚踹物事的砰砰声传来。
无法闻声便知当是哪家恶仆在欺压老民,他本不愿多生事端,但看过往行人尽皆漠然来去,哪有一人面带怜悯恻隐之色?
无法眉头微皱,暗道:“当真是世风日下。”
寻声看去,正是一个鹑衣百结的老乞被两个酒肆伙计打扮的中年人围在墙角,乱脚狠踹,老乞却自顾护着胸前酒壶,面上醉意沉沉。
那两个酒肆伙计虽是常人,但身材颇健,每每抬脚便往老乞胸头狠踢,老乞蜷身不动,便是哀嚎求饶之声也未发出一下。
无法越看越是恼火,喝道:“住手。”
那两个酒肆伙计闻言扭头来看,见是一个衣衫颇为华贵,却面色惨白的独臂青年,左手抱着个红皮畜生,手腕挂着一个酒壶,看之很是面生,想来不是本地人士。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之蛇,那两个酒肆伙计更经年混迹市井,深知其理,是以见了来人也并未多做迟疑,只把两双昏眼直直的盯着无法,面上笑虐之意甚重。
无法见二人停手,也不多做言语,缓步走到那老乞身边,低声唤道:“老人家?老人家”
三声出口,老乞依旧蜷曲不动,脸上醉意愈发深了。
那为首一个较高大的酒肆伙计哼笑道:“这老家伙偷俺家酒肉,小兄弟若想多管闲事也成,只需替他还了酒资便了。”
另一个较矮的伙计应声道:“对对,还我酒钱,饶他性命。”
无法冷哼一声,身子虽无动作,暗地里却催动灵气,牵引了怀中仅剩的半钱碎银向二人丢去。
两个伙计见碎银丢在面前,忙不迭的捡起,在手中掂量一二,笑道:“今日事了,来日再发现这老东西偷盗酒肉,定要”
无法打断他的话语,喝道:“既然拿了银钱,还不快滚。”
两个伙计各自呸了一口唾沫,转头相携而去。
无法再唤两声,老乞却依旧不消醉意。
无法暗叹一声,起身便向城外走去,身后却突然传来老乞醉沉沉的声音:“酒,酒,我的美酒”
言语囫囵,后话听不真切。
无法摇头苦笑,心道:“我今日救他,明日他再去偷盗,少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转念又想:“但世间这般样人何止千万,凭我一己之力又怎能救的完?”
心中想着,脚步越发快了,不一时便行出城郊,隐入荒野之中。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