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一坚持着最后的骄傲,抬头挺胸、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后,又以同样的姿势走出了学校大门。
虽然她的心身犹如秋风卷起时树上枯黄的秋叶一般萧瑟、摇摇欲坠。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倒在人们幸灾乐祸的眼光里呢?
刚出校门口,便见卢燕匆匆地从的士车上下来。见到女一,她直奔过来,嚷嚷着,生怕路人听不到似的大声道:“你这就被扫地出门了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吗?只是休个长假而已。待到事情平息,便回来上班。”女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无所谓地道。
“装、装、你就装吧。”卢燕毫不客气地撕开女一的伪装,伸手拉起她便往学校里走。同时,不忘数落,“我就知道遇到这种事时,你会消极到任人宰割。事情平息后再回来,可能吗?到时候你就等着下放边远山村吧。收起你那多余的清高,为了生活,再难,你也要在讲台上挺着。”
“卢燕,是朋友就别再给我找难堪了。”女一奋力挣开卢燕的手,大声喊道。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个圈又被她强压回去了。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因为婚外情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的女人,有什么理由不坚强?只是她坚强的方式跟卢燕不一样而已。
卢燕呆呆地看着女一,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恰在这时候女一的手机响起,是于校长打来的,说是县纪委请她过去一趟。
收好手机,女一双眼饱含感激地看着卢燕——这个她唯一的好友——这个只要她有危难,她一定挺身而出的好友——这个幸福得乍乍呼呼的女人!
要是她知道我离婚了,一定又要去找霍民理论了吧?可是,她就没有想过,今日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而已。
“傻了吗?那样盯着我看。”卢燕实在受不了女一那么热烈的眼神,那么长久地注视。在她眼前晃晃手,说道。
“没傻,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了,这几天帮我管好凡凡吧。还有,这些东西放你那里保管呀。”女一说完,便将手里沉甸甸的一大袋教学用品塞给了卢燕,转身便往路边去拦车。怕她担心,又回头冲她笑笑,“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女一在县政府的大门口下了车,走进大厅,向保安咨询了纪委办公室的具体楼层、门牌号,便步履轻快地往楼上走去。
因为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而轻松起来。
谈话很严肃,有专门的询问人员、笔录者,还有两个领导模样的人在场。他们向女一了解了她和榆生相识的过程,还有她工作调动的情况。
对于相识,女一再三强调是她倾慕榆生的才气,对他展开了不道德的热烈的追求。总之,她包揽了所有责任,只为给榆生开脱。工作调动的事情,她非常诚恳地请求领导去教育局调查她的教学能力。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谈话结束。两个领导模样的人离开了办公室。她便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两个年轻人,问道:“他会有事吗?”
其中一人看一眼女一,道:“我只能说你们两个交待的情况基本一致。”
基本一致,是什么意思?难道榆生也说是她缠上了他?如此,从理智上说确实与她的初衷相吻合。但是,情感上呢?女一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毫无生机。
我带着为爱情坚定地做出自我牺牲的悲壮和愉悦心情维护你的名誉,而你却带着为名利牺牲爱情的义无反顾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这是爱吗?
你爱惜你的羽翼远胜过爱惜我,难道你竟不知道?为了你的羽翼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女一跄跄踉踉走出纪委办公室。精神世界轰然倒塌的感觉袭卷了她的身体和思维。就算是离婚和分手,也没有让她尝到过彻底绝望的滋味。但是,此刻,就在此刻,她绝望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像僵尸般飘荡着。从街头到效外,从平地到山丘。她不知道倦,也不知道累;她不知道痛,也没有感到悲伤。从躯壳到灵魂就这样麻木了……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她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一直在响。她不愿意接,她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她任由它响着,任它一下一下敲打她麻木的神经。渐渐地,似乎局部神经苏醒了,开始躁动,然后激烈地反应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她掏出手机,想要切断铃声。打开屏幕,见来电显示“陌生号码”,突然很好奇对方是谁,不由自主地划动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
一声“喂”尚未溢出嘴唇,一个充满挑衅的女声便传了过来:“终于接听电话了?我以为你不敢呢?知道我是谁吗?”
语气里有着强烈的压抑着的盛怒,又是在这个时段里。无须猜测,女人敏锐的第六感直接告诉了她电话那端的人是谁。
她的心砰砰直跳起来!
心虚、愧疚、紧张、惶恐、难过在心内混乱成狂风中跌宕起伏的海浪,她的声音被各种情绪侵扰得直发颤:“知道,我……我很抱歉!”
“抱歉?你跟我说抱歉?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岂是一句‘抱歉’可以平复的,哈哈……”怨恨与悲愤终于像火山一般爆炸开来,一阵撕声裂肺的惨笑后,一个命令式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了女一的内耳深处,“我在芯芯茶楼牡丹阁等你,别让我等久了,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
女一从石头上缓缓立起身,往山下走去。
初春的寒冷触碰到她冰凉的麻木唯有落荒而逃;死寂的脸庞让低沉的空气无地自容。总之,那些平日里狂妄地自认为可以侵噬到人类的身体或心灵的自然因素统统闪道了,因为山路上这个女人由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哀切到几欲枯竭的气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虽然曾经极力想要避免——为她!
为那个被她和榆生伤害了的女人,为那个单纯的一心一意为家庭付出的女人!
历经过背叛和被背叛的仓海桑田后,自己是多想成就她一世的心灵纯净呀。可是,造化弄人,我们不仅伤了你,还是以这样出其不意、铺天盖地、万人瞩目的方式伤害了你!一句“抱歉”确实太轻,就算是下地狱也无法洗尽我灵魂的肮脏和自私。
她突然很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不为被饶恕,只为让她泄愤;不为释放自己内心的负重,只为能让她舒坦哪怕一点点。
女一几乎是奔跑着往山下而去的,到了路边,她拦了一台的士便直奔她指定的地点。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牡丹阁”。
站在门边,女一的心像是要冲出口腔般剧烈狂跳起来。人生真是如戏,二十多天前她主动邀约那个抢走了她丈夫的女人,今天她便身份对换地被邀约了。
极力控制住心内犹如万马在奔腾的激烈场面。抬手轻叩房门,没有回应,门却即刻打开了,显见门内人的急切心情。
这是一个精致而又华美的女子,她的美丽不仅仅是体现在她的五官,更展现在她独特的气质上。她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让周遭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忽视她的存在。相反,会让大多数人仰视和感到自惭形秽。特别是此刻,她黑亮的大眼睛里隐忍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盛怒,而那两道浓黑的眉毛正聚拢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威仪和霸气。
女一心内不由生出丝丝胆怯,同时,也在暗思:家有妻子如此雍容华贵、美艳大方,榆生怎么会爱上我呢?难怪他在关键时刻会将我弃如敝屣。
他只是在维护他最想维护的罢了!
雪上添霜的暗淡和悲凉之感袭上女一心头,她不竟低垂着头,既无语更无力,连先前那种想要请罪的胆色都全然消失了。
她,只能把自己交付给对方的心情。
“进来坐吧。”很显然,眼前这个应该被称为榆夫人的女人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用尽量平和而客气的语气邀请着女一。
女一踏进门内后,榆夫人迅速关上房门,并打了反锁。
两人在茶几的两端落坐。
须臾,榆夫人问道:“你们互通往来多长时间了?”
“两年多。”
“两年多?”女一的坦诚直接将她伪装的平淡和贵妇人式的大方得体击得粉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讶异,面部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说话的语气里是再难掩饰的悲哀和伤痛,“竟有这么长时间了,而我却毫不知情。在家里,他可一直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呀,呵呵……呵呵……。伪君子,典型的伪君子。”
说到最后,哀伤与痛恨将她的身体捣鼓得瑟瑟发抖,先前那强大的气场却已荡然无存。
此刻,她便只是一个被男人的背叛和欺骗伤害得无处循形的可怜女子!
女一的心也痛了,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她就是自己的盟友,而自己却显然是她的敌人。
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之情感油然而生,女一不竟顾自泪垂起来。
“你哭什么?同情我吗?”濒临爆发的情绪原在心内汹涌,见女一如此,再难抑止,她愤怒地叫嚣起来,“我需要你同情吗?想我谢玲一世高傲、自信,在社交场中运筹帷幄、左右逢源。榆生能有今日,除了他自身的能力,更有我的关系。而他却在功成名就时,因为你背叛了我。你们这对卑鄙无耻的男女,会遭到报应的。这光曝得好呀,真是好呀!想是你们两个都该毁了,却跟我是毫无干系的。没有他,我和我女儿一样会活得很好,哈哈……”
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笑。
女一自是明白这话有多狠,这心就有多痛;这笑有多狂,这伤就有多重。
她没有办法抚平她的伤痛,却想尽最大的能力挽救她的婚姻!
于是,她无比真诚地说道:“谢姐,我真的没有同情您的意思,我也没有资格同情您。我算什么呢?只是他生命中途经的一道风景,而您是他心中永远的珍宝。想来您也知道了,是我被他吸引,是我勾引的他。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美色的刻意诱惑呢?是我扰乱了您们幸福的生活,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我不请求您的饶恕,也不配拥有您的饶恕,但请您给他一次机会,给婚姻一次机会。”
女一用在县纪委办讲述的相同谎言安抚着她的心灵,她知道这样会减少一个女人的痛苦。
与此同时,脑海里又想起自己破碎的婚姻,想起凡凡,想起那天远远地看见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想要他们婚姻无损的决心更大了。
她突然做出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走到谢玲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这都是我的错,有什么怨恨您全冲我来吧。但请您别因为我这样一个无耻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婚姻,孩子需要完整的家,榆副县长也需要您。”
“你可真是一个下贱的女人。”谢玲既讶异她竟有如此言词和举动。同时,心中熊熊燃起的愤怒之火直冲脑门,她抬起右手,毫不留情地一掌挥在女一脸上。瞬息,四道指掌印在那张白晳秀丽的脸上清晰可见。接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掌是让你记住:永远不要做第三者,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每一个女人都是玻璃心,伤不起;每一个家庭都是玻璃墙,重锤不得。你在侵扰别人家庭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的家庭。相信这件事后,你的、我的家即便不散,也支离破碎了。我憎恶你,也同情你;我鄙视你,也可怜你。当你用自以为青春健美的身体在祭奠男人的原始yu望时,便已注定了你悲剧的开始。因为在男欢女爱中,女人付出的是情,男人付出的是性。情伤心,性伤体。心伤了,便是一世悲观绝望;体伤了,却可以复元。”
“您说对了,我已经遭到了报应,我的悲剧也已经开始。我用两年多的自认为是‘爱过便无憾的疯狂爱恋’毁灭了自己辛辛苦苦打造了十多年的幸福生活。”女一依然跪在地上,腰板挺直,满脸哀戚,但眼神矍铄,满是期待地看着谢玲,“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您们的婚姻可以挽救,能够幸福。每一条路的尽头既有可能是绝路,也有可能是转折点,不是吗?我会离开这里,您便当我没有来过,好吗?”
“当你没有来过,可能吗?雪花飘落地上没有留下痕迹,却给了大地一片冰凉。”谢玲的眼神空洞而又哀凄地飘忽在空气中,语气清淡、忧忧地道。一会儿后,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将目光看向女一,“你确实是一个不一样的第三者,你也确实可怜。此刻,我突然觉得没法恨你了,但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给我的伤痛,你便信守承诺,离开这座城市吧。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会试着原谅他,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应该要给他一次机会。”
随即,谢玲站起身,饱含深意地看着女一,道:“我先走了,我们永生不见。”
开门与关门声后,室内一片死寂。
终于,她还是感动了她,即便是以凉晒自己的不幸为代价!
女一安心而疲软地趴伏在地上。
她说雪花融化后,留下一地冰凉。
而她早已无法感知这地上的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