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城历史,在公共的文字记载上,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倚靠着一座山脉,人们称它为“乌山”,乌山山脉广阔,自荣城起,向西绵延百里有余,主峰称乌崖,从地面高耸入云,高达一千九百五十多米,乌崖四周有大小次峰九座,其后往西深入陆续有高峰,乌山之深,千百年来无一人能够探究清楚,只有一条旧山道通入深山,却极少有人能走到山道的尽头。近几十年来,荣城政府将此山道的一段加以修缮改造,却仍旧因为极少有人踏足而使山道渐渐荒芜。山道内有一条岔路,那是通往乌崖顶端的唯一一条路,在乌崖的顶端有一块宽阔的平台,像被人兀的用刀在乌涯上削出来的模样,平台之上靠着山峦处有一座古庙,很少有人能说出这座庙在山这些古文记载的都是上古诸神的事迹,每一块石碑就代表一个神祗,但这些没有踪迹可寻的传说,如今也极少有人会相信了。
神庙外的平台上筑了一座圆形高台,九块石阶平铺而上,高台周边立着九根石柱,相传这里是古时荣城人祭天的场所。神庙内常年住着人,平时也有游客上得乌崖来,在神庙内外驻足观赏一番,但神庙内从不留宿外人,因此游客要上乌崖就必须一早登山,又要趁天黑之前匆匆赶下山去才行,由于神庙不接待外人,所以外界对神庙的了解甚少,住在神庙里的人也一向行踪隐秘,他们极少下山,就连上山来的人也很少能碰见他们。
在高台之外不远处就是乌崖,云海包裹着的山崖上有一处断壁,壁上赫然立着一座双层的石亭,一面遥遥对着神庙,另一面对着茫茫云海。
除了背靠着乌山,荣城又被一条大河贯穿,大河就是灵河,河水源自黄河地下水脉,下游汇进滚滚长江,河流两侧分东西城,两城内各有一片大湖,西面称月湖,东面称日湖,日月两湖如同大地的两只眼睛对视着辽阔的天空。
灵河两侧的东西城区,地势上虽然只隔着一条大河,两城内的环境却截然不同,日湖所在的东城区,是近几十年随着大潮流发展起来的新城,多为开发区,城内大部分是高楼大厦及一些富丽的新式别墅,是荣城经济发展的代表和新鲜血液的集中地。而月湖所在的西城区则被称为老城区,这里的街道建筑都保留着古时的风格,许多遗留下来的老式建筑至今还有人居住在里面,但跟东城区比,在西城区居住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人们总是跟着喧嚣走,而经济的发展恰恰能带来这种喧嚣,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城区已经被忽视了,恰恰相反,荣城人非常在意老城区,把它当作祖先遗留下来瑰宝一样珍惜着,因此在老城区连一棵古树也没有人敢擅自破坏。因为荣城人对老城区的情怀所在,在荣城,很多人都希望老年之后能够到老城区去生活,对他们来说老城就像一个归宿,生命能够在老城区结束就像落叶归根一般充满意义,所以荣城的人们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奋斗在日湖,养老回月湖”。
荣城的西城区里有一家老医馆,名字叫明德医馆,明德医馆的历史至今鲜有人知道的很清楚,事实上荣城有名的医院众多,没有多少人会对一家老医馆的历史感兴趣,甚至到现在,会光临老医馆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根据荣城现今所有的公共记录,明德医馆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在荣城赫赫有名了,那时候它还只是一个小医馆,但馆内的大夫医术高明,不仅精通祖传中医,甚至连刚出现在大众眼中的西医也被他们运用地非常娴熟,由于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因此这才在城内渐渐出了名,原来的医馆名字也不叫明德医馆,这名字是后来改的。这里面东城区发展迅速,在不断涌现的新事物的冲击下,明德医馆近些年来名气也小了些,但毕竟是一家老医馆,人们提起它来总也能说上两句。除此之外,再要往上寻它的历史就找不到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但几乎每一个荣城人都知道,明德医馆是蓝家世代相传。蓝家很神秘,人们对它的了解不多,唯一熟悉的只有蓝家以前的当家人,他是一位和蔼慈善的老人,至于刚露过面的新当家人——一位叫蓝泽的年轻人,人们则对他知之甚少。
明德医馆的地址在月湖北边最偏的位置,因为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所以四周格外幽静。除了正大门之外,这家医馆其他的地方都竖着高墙,将整个医馆包裹地密不透风,因为老城区人比较少,再加上这里地处偏僻,所以现在回来这里看病的人就更加少了。从正大门进去,是一片很宽敞的广场,在广场的正中央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斜放着一块大大的黑色的石碑正对着医馆的大门,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明性,淳德”,这是明德医馆的医训。至于医馆里面的情况则大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整座医馆与整个西城区都有些格格不入,医馆的每一座建筑都是新式的水泥高楼,在医院的围墙之内,人们看不到一点属于西城区的古韵。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蓝家要把老医馆换成水泥楼。
医馆的左边紧紧挨着蓝家住宅,人们习惯它称“蓝公馆”,右边挨着另一座宅院,这座宅院的主人姓周,是荣城鼎鼎有名的一位富商,在荣城也算颇有威望,因此人们常把这座宅院与蓝家相比,称它“周公馆”,蓝家与周家之间只隔着一个医馆,两家算得上邻居,关系不生疏,但也算不上亲密。只有一件事比较蹊跷,明德医馆虽然高墙耸立,但靠周家的那面墙上却有一扇铁门,直接把周家和医馆连通了起来,但这扇门没开多久就又关上了,铁门上围了一圈铁链,铁链上挂了一把锁,风吹日晒久了铁链和铁门上都生了锈。
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是医馆旁边的蓝家,也跟医馆隔着一堵高墙,蓝家人出入医馆,全部要从正门通过,而周家却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走偏门的特权。
白晗的爷爷白乾留下的那封信里一共就交代了三件事,其中第一件是让白晗到荣城找他的一个老朋友,信里说这件事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白晗的性命。白晗虽然还不清楚个中原因,但他还是带着疑惑来到了荣城。
荣城的月湖边有一家叫“南北”的老古董店铺,说是古董店,但往来商客稀少,如果是三十几年前的话,还值得往来路人一提,至于现在,年轻一辈的荣城本地人大多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家店铺在月湖边上,就算是年龄稍微大一点的长者,听到店铺的名字也得摸着头好好想想,然后才能说:“哦,那里,我知道……”
古董店的现任掌柜姓诸,三十多岁,往店铺门口路过的人偶尔能够看见他坐在店铺的柜台后,拿着一本厚厚的老书翻看着,时不时指挥着店里的伙计给他跑跑腿,鲜有生意的店铺里却有不少伙计,其中有一个年龄最小的伙计叫小枫的,他跟掌柜最亲近,跑腿的事他做的也最多。
白晗的爷爷白乾并没有给白晗指出他那位老友的家宅地址,他要白晗到荣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家“南北”古董店,然后交一封信给店里的掌柜,之后便再没有其他指示了。
这封信也十分奇怪,信封内只装一张白纸,至于信封外,就要用蓝色墨水写上一句诗“白日将映山林色,晗光欲照湖水明”,然后在信封左上角写“访友蓝淮简”即可。
白晗虽然不知这封信中藏着什么奥秘,但在到荣城之前他就已经提前把信准备好了,一到荣城,他就打听到了古董店的位置,然后直接去了月湖边,古董店的位置虽说不隐蔽,但对于初来乍到的白晗来说要找到它却也十分不易。
白晗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那家店铺,彼时已经是下午过半,他站在门外仔细看了看这家古董店铺,大门又矮又小,看起来颇有些年月,门外挂了两个小红灯笼,灯笼上积了一层肉眼能够看清的灰尘,以至于连灯笼的颜色都有了些改变。大门两侧贴着一副烫金对联,上联“南来书信开北往”,下联“北往寻踪见南来”,横幅“一信识君”,横幅之上挂着一块漆黑的牌匾,上书“南北”,大门旁又斜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今日营业:寻踪访迹左柜,古董买卖右柜。”
白晗见了不禁有些疑惑,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家稀奇古怪的店铺,在门口驻足一阵后,他才确定这家叫南北的古董店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之后,最终心情忐忑地走进了店铺,店铺里面空间大了许多,中间一条宽阔的走道,走道左边有一个高高的柜台,白晗如果站在柜台前,估计只够露出一个头来,柜台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厅堂,里面靠墙摆放着许多架子,架子上有许多抽屉,抽屉上写着许多地名;走道右边也有一个一样的柜台,柜台之后也是一间厅堂,但陈设却略有不同,厅堂里一排排放着木架,木架上放着许多古董;而走道尽头则是一道拱门,门后面也是一间稍大一些的厅堂,在走道里只能看见里面的一部分情况,白晗一眼看去,只看到里面似乎摆放着桌椅。
白晗怯生生地走进店铺内,在左边的柜台前站着,柜台后边坐着一个年轻小伙计,一见到白晗便笑着站了起来然后靠在柜台上往前倾着半个身子,然后朝他打了声招呼,“您有事吗?”
白晗怯生生地把手上的信放在柜台上说道:“我这有一封信。”
那小伙子看了一眼白晗的信,立马变得精神了些,他看了看信封,然后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之后他便对着店铺里头叫了一声,“先生,您过来一下。”
叫声刚落不一会儿,从正面的厅堂里头就走出来了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人,他边往外走边轻声问道:“什么事?”
那个小伙计看着信封回答道:“这封信有些奇怪,您看看。”
那男人走到白晗身旁,从柜台里拿过信封来反复看了看,之后才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身旁嗯白晗一番。
“信是你的?”那男人问。
白晗猜不透他眼神中是疑惑还是诧异,只能先点头回答道:“是我的。”
那男人听了突然微微笑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开朗了起来,他对白晗说道:“尊驾姓白?”
白晗一听略微感到有些惊讶,点头说:“是的,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姓白呢?”
“如果姓白,能寄这一封信那也不奇怪了。你的这封信上说你是来找人的,而且找的还不是一般的人,你要找的这个人虽然家就住在城里,但一时半会儿我却请不过来,不如请进到店内稍坐一会儿,我让伙计帮你把信送去,再请对方过来与你见上一面,你看如何?”那男人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白晗,像打量一件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语气却十分柔和,让人难以拒绝。
随后那男子便跟小伙计说了一句话,把信封交给了他,那小伙计点头应了几句,然后便拿着信封从柜台内出来匆匆往店铺外面走去。
白晗看了看四周,另一边柜台上坐着的伙计连头都没抬一下,左右厅堂里的伙计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偌大的店铺里一片寂静和井然有序的模样。
白晗跟着男人走进中间的那间厅堂内,厅堂里摆放着一张黑色雕花圆桌,圆桌上放着一个装着半杯清茶的茶杯,桌子周边放着三把黑色雕花木椅,桌子旁边还有一个矮桌,上面放着一个小火炉,赤红的炭火上放着一个茶壶,滚热的蒸汽将茶壶的盖子顶开,白色的蒸汽从缝隙中不断满溢而出。
厅堂右边的墙上有一扇漆黑的木门,门上光秃秃的连一个把手都没有,倒像是在墙上镶着一块木头。
那男人走到木门前,伸手将门往里推了进去,接着示意白晗往里走去,白晗往里面看了一眼,里边模模糊糊,昏暗之中又带着些许微亮。
那人率先走了进去,白晗见了立马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走道,只有一些灯光能稍微让白晗看清楚脚下的路,他跟着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段台阶,顺着台阶往下走,走到最下面的时候,头顶渐渐变得亮堂起来,再往前走,白晗便看到他们面前立的一扇大铁门,铁门上钉了一个大铁环,门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硕大的眼睛里发出微弱的蓝色的幽光。男人将门推开,顿时豁然开朗,门后面竟然是一间大厅。
那人将白晗带进大厅里,然后关上门对白晗说道:“我这小店里面的环境可能有些奇特,希望没惊吓到你。”
“那倒没有。”白晗镇定地看了看四周,大厅中央放着一张跟外面一样的桌椅,桌子四周放着一样的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一样的小火炉,火炉上放着茶壶,火炉旁摆放着几个茶杯。圆形的大厅墙上有四扇铁门,每扇门上方都有一个隶书大字,白晗能认出这四个字分别是“来、往、行、立”,他们刚才就是从那扇“来”字门走进了大厅里,其他三扇门此时都紧闭着,不知门后面通向各处。门旁边的墙壁上,除了四盏壁灯之外,还雕刻着许多图案,高山和流水,平原和森林,甚至一些动物和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和文字。白晗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又被顶上的场景惊住了,在他们的头顶之上有一幅散发着亮光的图画,上面画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河水碧蓝,在河岸不远处有一座古城,古城之后有一座山峰,白晗抬头注视良久,突然有些恍惚起来,竟然觉得那条大河的河水在缓慢地流动。他低下头,看见那个男人正注视着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里是我这店铺和重要客人商谈秘事的场所,很少有外人能进来这里,不过你的身份特殊,我们要谈的也并不是寻常的事,所以我只能带你到这里来谈话。”男人说着请他坐了下来,白晗坐在桌旁,桌上的火炉里烹着茶,白色蒸汽从茶壶顶上满满地溢了出来。
白晗跟男人相对而坐,明亮的光线照射下,但白晗显得有些局促。不知为何,白晗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话语间透着神秘感。男人朝白晗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一边说:“你不用感到拘束,把这当家一样。远道而来,一杯热茶解解风尘。”
男人说完,拿起刚倒出的茶缓缓喝了下去,白晗伸手去拿茶杯,茶到嘴边,嘴唇刚碰到茶水,冷不防地被烫了一下。
这热茶,可真够热的,难得他能硬生生地喝下去,白晗看着男人在心中感叹着,一边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水,好一会儿,待到茶水温度能够接受时他才缓缓把杯子里的茶喝了下去,茶水味道有些苦涩,过喉后却又有些甘甜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上来,白晗第一次喝这样的茶,不禁有些意犹未尽。
“我是这家店铺的掌柜,也就是人们称的老板,人们都直呼我的全名‘诸祁’。我比你大些,你如果不介意叫我一声大哥也可以”对方把茶杯放下,微微笑着说道。
好奇怪的名字,好奇怪的人,白晗把茶杯缓缓放下心想着。
诸祁微微笑着,再次拿起茶壶给白晗倒茶,茶满之后又说:“你姓白,信上指明要找叫蓝淮简的人,不知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白晗听了也不隐瞒,说道:“我是看了家人留给我的信才来找他的,实际上是我爷爷,他说他跟蓝淮简是多年的好朋友,让我来荣城找他。”
诸祁看着白晗,眼神有些怪异,既有欣喜又有狐疑,他接着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也不能凭你说的这几句话和一封信就帮你去找这位蓝淮简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带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呢?”
白晗听了愣了一下,然后就掏出了钱包,拿出了身份证说道:“我有身份证。”
诸祁看了白晗手上的身份证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我们这,这可证明不了你的身份,你刚才说你爷爷和蓝淮简是老朋友,那么不知道你有没有带能证明你爷爷身份的东西来呢?”
白晗一听沉默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他出门的时候只带了几样简单的行李,行李箱在来这之前寄存了,自己身上只背了一个包,包里只放了几样东西,而且自己爷爷生前也没留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给自己。想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块圆形的金属,那东西挂在一根黑色的绳子上,上面刻着图案,另一面又刻着字,白晗从小就看爷爷贴身带着这东西,在他离世之前他把它交到了自己手上,来不及做任何吩咐便闭上了眼睛,白晗想或许这件东西能够证明他的身份也说不定。
“这个是我爷爷随身携带的东西,他临终前交给了我。你看这个行吗?”白晗说着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诸祁接过白晗放在桌子上的金属,拿在手上反复看了看那块金属上刻着的图案和文字。
他看完后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随后说道:“你果然是白家的后人!这块铜符也确实是白乾伯父的随身铜符!”
白晗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茫然,但听他的话似乎这东西的确能证明自己身份,白晗便悄悄松了口气。
诸祁将那块金属交还给了白晗然后说道:“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你放心,我会尽快让你见到你要找的人。只不过还要请你在我这小店里多等一会儿。”
白晗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自己在荣城无亲无故,目的就是来找人的,就算现在离开也无处可去,于是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诸祁笑了笑,将茶壶从小火炉上拿下来,然后又给白晗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但这时,白晗却从他脸上真切地看到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