枂儿一脸无辜的表情,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在刘玄灵看来就像一只孤零零又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一样,他看到枂儿的这副模样,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喜悦感。
枂儿看到刘玄灵脸上露出了一丝丝高傲的笑容,他突然间就感到,仿佛有巨大的冲击向自己袭来,似乎要把他整个由内到外得摧毁掉。枂儿有些不堪重负,胸口开始阵阵发痛,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顺着胃向胸腔喉咙袭来。
“好难受啊。”
枂儿突然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得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那姿势就像是在向刘玄灵下跪一样。
看到只有八岁的外甥突然好像生病了一样瘫倒在地,刘玄灵却依旧站在原地,面带微笑,昏暗的光线衬托着他的脸就像摄人魂魄的阎王一样。
“我,很难受,好想吐。”
枂儿的头都抬不起来了,跪在地上喃喃自语,语气中有些忧伤,有些哀怜,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每次遇到麻烦就向我求助,我也会很烦恼的啊,你不明白吗,枂儿?”
你不明白吗,枂儿?
这句从刘玄灵口中说出的,字字清楚,拖着尾音的话,让枂儿瞬间感到整个心仿佛都被击溃了。
为什么?刘皇舅,突然间不再是以前的刘皇舅了?
枂儿年纪太小,又过于单纯,根本猜不透刘玄灵的心思。
刘玄灵也从来都不打算让枂儿明白自己的心思。
枂儿的母亲平阳公主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己的儿子。
“枂儿他什么都好,他很美好,单纯乖巧又可爱机灵,唯独有一点是让人很担忧的。枂儿他看似性格乖顺,对谁都很友好,事实上,他一直在他自己的内心里构建着一个他的世界,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真正的世界里。”
所以,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其实,跟任何人的关系都无法真正变得亲近起来。
刘玄灵第一次见到枂儿时,是在刘彻的后花园里。那天,刘彻正在专心得伏案整理典籍,刘元祉也在一旁帮他递书本装订。
刘玄灵看到这两兄弟一副认真的样子,便一时兴起也走进了后花园里,想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双脚刚迈进后花园,突然间就有一本蓝色封皮的看似十分珍贵的书记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刘玄灵当下就吃了一惊,是什么人这个大胆,在刘彻的面前随便乱扔他十分珍视的典籍?便好奇得朝着书本被扔过来的方向望了望。
刘彻看到自己的书本被乱扔,自然也是震怒的,他抬起头,满脸的愤怒戾气,朝着书本被扔来的方向看去,刘元祉也一脸心惊得顺着刘彻所看的方向一同看去,心想,刘彻这下肯定又要狠狠得惩罚人了。
他们三人一同看向了后花园正中央,只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青丝缕缕,穿着得体气派的锦衣,双手叉在腰上,一脸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的神情,天真无邪得歪着头,看着这边的三个人的小男孩,声音清澈得朝着刘彻说道:“舅舅,整理书籍一点都不好玩,陪枂儿玩一些好玩的游戏嘛。”
刘彻和刘元祉看到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吴枂时,刘彻脸上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笑脸:“枂儿,不要这么调皮,舅舅现在有点忙,让元祉舅舅先陪你玩吧。”
刘元祉更是满脸的宠溺,对吴枂这样的乖巧小可爱可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赶忙就接着刘彻的话头问道:“枂儿想玩什么呀?”
吴枂歪着头想了一阵,一边想一边朝着刘彻他们所站的方向走过来,视线漂移的一瞬间,枂儿看到了站在花园门口的刘玄灵。
刘玄灵当时一直垂着手,表情呆呆得一直盯着吴枂。
吴枂皱了一下眉头,看到这个中年男人一直盯着自己,心里感到十分烦躁,便生气般得别过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嗔怒得说了句:“什么都不好玩,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就要跑,刘彻和刘元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怎么又把这个小外甥惹生气了,就在他俩互相目瞪口呆得抬头对视观望的时候,就无意间瞥见了门口的刘玄灵。
“玄灵兄长,您怎么来了?”
刘彻先出声招呼了一声刘玄灵,刘元祉也随即跟着刘彻一起走上前,走到了刘玄灵跟前。
此时的刘玄灵,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闲来无事,正巧路过后花园,看到两位弟弟在此阅览书籍,便想着进来看看。”
刘玄灵说完这句话,又朝着此刻正站在一旁,嘟着嘴,一脸不悦的吴枂问道。
“这位是?”
刘彻回答道:“兄长一直不曾来后宫转悠,对后宫亲属自然见的不多。这个小家伙,是平阳的儿子,吴枂。”
提到平阳的名字,刘玄灵点了点头,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平阳的夫君吴广卿多年前已经战死沙场,想必如今是平阳独自一人带着这个孩子吧?
“平阳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刘玄灵关心得问道。
刘彻和刘元祉都听出来了,虽然是在问询平阳公主的消息,实则刘玄灵是对这个孩子有了兴趣,想要侧面了解一下这个孩子的处境。
刘元祉便认真得答道:”平阳姊如今一直住在后宫,独自带着这个孩子,枂儿今年也六岁了,平阳姊打算请宫中的太师父们开始教授他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了。听说刘彻皇兄今天要来后花园整理古籍,便让枂儿一同跟来看看,只是,枂儿似乎对整理古籍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刘元祉边说,便宠爱得朝着吴枂笑了笑。
吴枂对于这三个人的”寒暄“,自然是根本听不懂的,只是觉得他们三人站在一起说个没完,实在无聊,便气嘟嘟得站在一边,独自扯着园中植物的叶子来玩。
刘玄灵自那天开始,便记住了吴枂。
这个孩子真是太干净了,他可爱的样子总是会让人心里一荡。
由此一来,刘玄灵便格外留意平阳和吴枂了,平阳长公主突然间就得到了来自刘玄灵的诸多关照,她一开始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兄长突然间对她如此上心?
后来,看到刘玄灵每次都对枂儿嘘寒问暖,百般疼爱的样子,平阳心里就有了底。
枂儿确实很可爱,从小就受到刘彻,刘元祉等人的格外偏爱,如今,连刘玄灵也十分疼爱他,想见,这个孩子未来一定会十分光耀的吧。
但是,虽然觉得儿子受到皇族长辈的疼爱照料是一件好事,但是,平阳有时候仍然会隐隐担忧。
水满则溢,月盈则缺。
枂儿从小便受到这么多偏袒,她十分忧心,万一日后这些照料偏爱突然不复存在,枂儿会如何呢?
枂儿对世界其实从小便存在距离感,不愿主动与其他公子公主一起玩,也不太容易向别人敞开心扉,即使是对母亲平阳也不是事事坦露的。
而刘玄灵等人,出于对吴枂的喜爱,便架构起来一个美好的外界环境来捍卫吴枂当前的单纯。
但再美好单纯的孩子,都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面对世界上的种种苦难和沉痛的,到时候,她十分担心,枂儿最初越单纯美好,会不会以后受到的苦难就越容易摧残他?
平阳心里十分清楚。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总是无法避免得要被摧毁掉的。每次看到枂儿无忧无虑的样子,平阳心里欢欣的同时,有难免胆战心惊,她不知道命运的手,会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刻,把枂儿推进苦难的深渊里,到了那个时候,枂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会更加封闭,还是丧心病狂,亦甚至是走向毁灭?
平阳不敢想象,她心里深知,像枂儿这样越是美好的孩子,将来所要承受的苦痛就要比其他的孩子要更多更严峻。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苦难,会这么快就降临到枂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