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尤妹子,陶秉坤把家里的黄牛交给她去放。平时,黄牛都是由幺姑和福生轮流放的。放牛是轻松的活,把牛赶上山后,只须坐在坡下,不准牛闯到庄稼地里去就行了。牛颈子上有个铜铃,凭着那清脆悦耳的铃声可以辨别牛所处的位置。开始两天尤妹子还很认真,尽心尽力地盯着牛,不时地喝斥它。但没几天她就心野了,不是在山上乱逛,就是丢下牛不管,跑回家来找吃的。
日子过去十余天,玉山仍觉得她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他敏感到,总有一天会出点什么差错,将他的喜事化作一个泡影。这一天果然来了。他正在堂屋里破篾,准备编几只箢箕。远房婶娘黄贞莲跳进院门跺脚大叫:“秉坤你仗着屋里崽多欺负人是不是?!”爹不在家,玉山连忙迎上去说:“贞莲婶娘消消气,有话好说!”黄贞莲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说个屁呀我园子里的菜都让你家的牛吃光了!”玉山一惊,跑出院子一看,自家的牛正在溪里乱窜,那位远房叔叔正拿石头追着砸它。玉山又赶过去向远房叔叔赔礼,将牛牵回牛栏关起来。这过失显然是尤妹子失职导致,人到哪儿去了呢?玉山跑到屋后山上寻找一遍,不见踪影,又跑进牛角冲,扯起喉咙喊,也无人应。
回到家,玉山想到房里去找,被陶秉坤绷着脸喝住了:“莫找了,她在秉贵那里打麻将!”
玉山恍若劈脸泼了盆冷水,凉意袭遍全身。牛吃了人家的菜事小,她和秉贵叔打麻将却是件严重的事。秋莲在一旁一针见血地指出:“她今朝可以和秉贵叔打牌,明朝就可以跟他吸鸦片烟呢!”陶秉坤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玉山唯唯喏喏说不出话。陶秉坤斥责道:“你真是个木脑壳,还不去把她叫回来?!”
玉山气颠颠地奔入陶家院子。尤妹子正在牌桌上娴熟地起牌,嘴里还叼着一支烟卷,见他来了,眉开眼笑:“玉山我赢钱了呢!刚刚和了一盘清一色,你看我这手气要多好有多好!”陶秉贵也笑道:“玉山,你到哪里捡来这么个乖堂客,可比你强一百倍咧!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牌路精得很!”玉山愈发恼火,抓过尤妹子一只手扯起就走。到了门槛外,尤妹子还回头叫:“秉贵叔,我们明天再搓呵!”她根本不在乎玉山的脸色,一路哼着花鼓小调,屁股扭得有滋有味。
回到家中见了陶秉坤,尤妹子才想起了牛,噢地一声,问:“是不是牛丢了?”
陶秉坤直视着她:“莫管牛,先说人吧。尤妹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我家的媳妇?”
尤妹子愣了一下,想想,说:“说想当吧,也只有那么想,这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过不惯;说不想当吧,我又到哪里去落脚呢?”
玉山一跺脚,瞪圆双眼:“原来,你把我家当客栈呀?客栈还要付钱呢,你是有意来吃白食的是吗?”
尤妹子叉起腰,冲玉山叫:“哪个吃你的白食?我不是让你摸过么!我不是还要让你困么?”
玉山又气又恼:“你嘴巴放干净点!”
陶秉坤厉声吼一声:“闲话少扯!”
两人都震慑住了。
陶秉坤咳两声,面容肃穆:“尤妹子,今朝我就把话说明了。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你要是还想当我家媳妇,就要改掉你那好吃懒**耍贪赌的臭脾性,向你秋莲嫂子学。做了我家人,就要做我家事,做不好不要紧,只要你有这份心,出了这份力;你要是不想当,我们也不拦你,我给你几块钱作盘缠,你回长沙去,兴许你爹娘在到处寻你。若是像现在这样下去,我家养不起你,请你莫见怪。”
尤妹子不假思索,脱口道:“那还是让我走吧!”
玉山恨恨地说:“脚长在你身上,爱走你就走吧!”
陶秉坤从屋里拿了五块钱纸钞出来。陶秉坤对国民政府发行的这种法币一直不太信任,总觉它不如银洋那样沉甸甸让人放心,所以用起来也比较大方一些。尤妹子接过钱要走,陶秉坤说:“你不必那么急,总算在一口锅里吃了几天饭,也算一点缘分,待明天早饭后,我叫玉山送你去小淹。为人做事还是要仁至义尽,我不想让别人指背。”
尤妹子应允了,似乎有点感到羞愧,缩到房里去了。全家人都默默散开,各做各的事。玉山坐在门槛上破篾,心里拥塞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尖细的篾刺随着篾片的抽动扎向虎口,他也不知躲避,眼睁睁看着它刺进肉里眉都不皱。后来他听见尤妹子在唤:“玉山,你来。”他只当没听见。尤妹子又说:“我有话跟你说。”他还是不理她。尤妹子就过来,将他拉进房里,并且闩上了门。他敌意地说:“你想干什么?”尤妹子坐到床上脱衣服,边脱边说:“玉山,我晓得你是个好人,如果你是个街上人,我一定嫁给你。我花了你家不少钱,我晓得你们乡下人不易,我明日要走了,不想欠你的情,我给你困一回。你来吧,我随你……”
她光着上身倒了下去,两只白里透红的**朝天翘起,微微颤动。玉山身体里呼地腾起一股灼热的东西,但那是恼怒,而不是**。他走近她,刻毒而激愤地道:“我不困你,你要价太贵,小淹镇上的婊子一块钱可以困几个呢!”尤妹子一骨碌爬起来,边穿衣服边骂:“好呀,你把我比作婊子!你不识好歹!你要后悔的你!”玉山愤怒地一摔门,走出房来扛起锄头就上了山。他不想再看见她的脸,尽管这张脸曾那样地令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