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全家人收工回到屋里时,发现尤妹子已不辞而别,并且偷走了秋莲仅有的一只首饰盒,那盒子里有两只银手镯和几块钱的私房钱。秋莲当即坐地大哭,哭几声后又跳起来大叫大骂,气得全身哆嗦。玉山不敢面对嫂嫂,晚饭也不吃,躲在屋里蒙头大睡。半夜里,他盯着头上那根黑糊糊的房梁,隐约窥见谌氏吊在那里。他鼻子酸酸地想:乖巧的女人心又不好,心好的女人命又不长,我怎么这么命苦呢?
第二天玉山背起一个包袱:“爹,娘,哥,嫂,祸害是我带回家里来的,是我让家里破了财受了损,我对不起你们。我想出去做事,把这些钱赚回来。”秋莲忙说:“玉山,我可没怨你呀!”玉山说:“可我怨我自己呢!”陶秉坤问:“你出去做什么呢?”玉山说:“烧炭、挑脚,干什么都行,只要来钱。”幺姑忧心忡忡:“你老实巴交,莫又像上次被人诓去贩烟一样,上当吃亏!”玉山说:“娘,我不会总吃亏的。”陶秉坤想想,点点头:“好,既然你自己有心出去赚钱,就去吧,反正冬闲,家里事不多。在外面,莫忘了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玉山走后,陶秉坤烦闷了好长一段时间。老二婚姻上接连的不幸,大伤了这个家的元气。他很少和家人说话,似乎把说话的力气都用到劳作上去了。只要天不下大雨,他就扛着锄头上山开生荒,收工时就挑一担挖出的树蔸回来。天气一有变化,被野猪咬过的大腿就隐隐作疼,他一瘸一拐,仿佛那只腿短了一截。寒冷的冬夜,他在火塘里烧起树蔸火,与两个孙子煨红薯吃,只有这个时候,他那颗为家业操劳不停的心才稍稍松弛下来。
陶秉坤对老大玉田是愈来愈不满了,因为只有他超然于家事之外,虽然每日都听命于父亲做着各种农活,却难得见到他把喜怒哀乐与家庭琐事联在一起。他越来越迷恋那门从西洋传来的宗教,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小淹福音堂做礼拜,听卜赖恩牧师布道。工余饭后,亦时常捧着《圣经》,读那些家人都已耳熟能详的句子:“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一日,陶秉坤终于听烦了,从玉田手中夺过那本发黄的书,说:“你那位上帝为何不说‘要有田’,就有了田呢?都三十几的人了,痴念呆读,不晓得搞点实在的事!你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到小淹去写对联卖,也比你在屋里念经来钱!”
玉田就遵父命去小淹写对联卖了,他的字出乎意料地受人欢迎。正值接近年底,买春联的人多,使他赚了一小笔钱。卖字之余,他自然忘不了去福音堂,只有在对上帝的礼拜和赞美声中,他的心灵才能在世俗的上空飞翔起来,享受神圣的安宁,得到无形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