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林之中的小木屋里,维斯被透过枝叶与木屋小窗的阳光叫醒。
密林有些沉静,除了一些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见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外,剩下的都是令人不安的平静。
腐烂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浓烈刺鼻的辛味传进维斯的口鼻,当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维斯在小学院外闻到过那种味道,可以令人肠胃翻滚,几欲作呕的气味。
这些气味可不像柑橘或者面包那样讨喜,但是维斯已经习惯了。
不习惯就死。
这是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那个把他从海上漂浮的木板上带到岛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还说,当时看到有沉船碎片,还希冀能找到一些来自文明世界的食物——虽然通常出海的船上也不会带什么丰盛的大餐,但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如果有一两桶麦芽酒,那就更美妙了。
那大概是来自甲板和船护栏之间的一块碎片,艰难地在海上沉浮。尽管有木板挡住了男人的视线,但是男人依旧可以通过木板的起伏判断出那木板上至少放了一两只成年狍子那么重的东西……
噢,好吧,数量上完全正确,只是物种不对。
男人发现了两个人,一个成年人和一个有点瘦弱的小孩,两个人都被泡得发白。男人当时怀疑这两个人全都死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孩一直在抖的话——维斯完全没有印象。至于那个成年人,很不幸,他死了,都已经开始发臭了,男人很确信不是因为泡久了海水的那种臭味。
男人带着那个小孩回到了自己的岛上。
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年了。那个小孩,也就是维斯,也差不多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样无趣,重复,而不得不继续的生活。
维斯与人世脱离了,不仅难以完成回家的目标,甚至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虽然那个男人一直说,只要活着,那么迟早有一天会等来过往的船只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在岛上呆了十几年的话,他的话会更可信一点。
有时候维斯会自娱自乐地想,自己和那个男人就像是星期五和鲁滨逊,虽然这个岛上没有食人族,但同样也没有一个西班牙人和英国船只——噢,这个世界没有西班牙,也没有英国……而且这个世界还没有开启航海时代,只是在洛斯特罗和光照大陆之间不断来回罢了,很明显,这个岛完全不在那些船只的航线附近。
差点忘了说了,这个男人叫做“猎人”,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一个人生活十几年是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的,所以他当着维斯的面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很符合维斯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过维斯对于猎人的印象大多来自小说和游戏。
一个人生活十几年也是不需要说太多标准的凯利尔语(通用语,彼得利大帝在统一后规定的人类语言,后来语调、发音都有变化,但是名字沿用至今)的,所以在一开始的两个月里,维斯根本没法和猎人正常交流。好在猎人流落到岛上之前应该也是一个凯利尔人,等到猎人逐渐恢复说话能力的时候,他们交流起来几乎没有什么障碍。
这可能是唯一的好消息。
维斯掀开盖在身上的巨大叶片,这种不知名的树叶总是散发着不友好的味道。这种刺鼻的辛味在每一个夜晚干扰他安眠,也在每一个清晨提醒他起床。虽然气味令人懊恼,但是叶片带来的驱虫功效却使得维斯不能放弃它。相比每天鼻子受到的折磨,维斯更害怕那些携带着各种病菌病毒的昆虫。尽管他不是一个娇嫩的“现代社会人类”,但是那个世界给他带来了相当的卫生知识,即使在刻意忘却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潜意识也在默默避开那些病毒与细菌。
抛开维斯的习惯不说,猎人也要求维斯盖上这种叶片。猎人曾经被虫子咬伤过,一个微小的创口差点要了他的命,也不知道是涂抹了什么草药起了效果,猎人才保住性命。猎人可不想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讲话的人却死于蚊虫叮咬。
当然,叶片需要经常更换,差不多十几天叶片的气味就会完全消散,不过维斯暂时不需要更换,这片叶子的气味还相当浓郁。
除此之外,猎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与之相对的,他也不会给维斯除住所和火以外的帮助。
幸亏这座孤岛很大,大到可以养活两个不速之客。猎人至今没能够走遍整座岛屿,不过根据太阳能够判断,他们的位置是在岛的东南边。猎人根据一切能够利用的条件猜测,这个岛大概有十几个布鲁西那么大——维斯没有什么概念,唯一有概念的就是猎人说这个岛有至少七成还是未探索区域。
而除了一条不怎么出门的双足飞龙以外,猎人没有在附近发现其他食肉动物了。
维斯猜测,这条双足飞龙和他们一样,都是从岛外来的不速之客。
随手抽过一根预先准备好的树枝去往不远处的溪流边,维斯开始漱口。愈是到这种恶劣的环境,愈是需要坚持洗漱,不然就会像是维斯刚到岛上那会儿时的猎人一样,满嘴都是溃疡。
在洗漱完毕之后,维斯再次开始了探索岛屿的历程。
说探索也不合适,因为猎人早就把天亮之前能够赶回住所的地方全部探索了一遍,除了北边山洞里住的那只双足飞龙,其他的地方都十分安全。
这个时间本应是寒冬,但岛上除了一些微冷的风,却是与夏日无异。维斯慢慢踏步在布满地面的腐殖质上,寻找猎人说过可以把烤肉变香的草药和能够用以果腹的野实。
后者的滋味算不上美妙,不是酸涩过头就是味同嚼蜡,还有的野实种子坚硬无比,维斯当时还以为自己在咬子弹。这个世界是不存在什么天生鲜美的野果的,起码维斯觉得,就算是以前马威斯带回来的那几个干瘪的苹果都比这些野果美味。
所以维斯的心思更多放在寻找草药上,如果能找到草药,猎人就会给维斯分一点肉——与野果相反,维斯感觉野兽比家畜的味道更好。
在更深入密林之前,维斯在身上暴露的地方涂上了一些汁液,那是从那种不知名巨大叶片上榨取而来的,这些汁液并不会叫动物警觉,却能有效地驱赶蚊虫。猎人说过,有些动物也会想办法将那种叶片碾碎然后弄到自己身上驱赶蚊虫,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动物们这么做的意义,直到……
猎人不喜欢讲那些显得他无知的话题,但维斯也没有什么故事好讲,他不是叶平。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更多是一些期望,一些无谓的妄想。
或者一些无意义的哲学问题。
比如说:人类对于“已知”,究竟是多么的不够敬畏……
维斯在猎人“已知”的探索区域中,踏入了“未知”。
脚下由树叶和腐殖质堆积而成的地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陷阱。
猎人十几年时间没有踩到这个地窟洞穴,算不算运气好呢?
维斯不知道。
在传来坠落感的瞬间,维斯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倒霉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