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坠落,然后沉默地接触地面。
如果说那能被称之为地面的话……
维斯落在一层层柔软的绒毛之上,那些东西吸收了绝大多数冲击,让维斯安然落地。
无光的漆黑洞穴让维斯看不见那是什么,但通过触感,他能够猜到那是什么。
动物的皮毛,下面是僵硬的肌肉。
右手顺着皮毛摸去,有一些黏稠的液体……不是血液,希望不是。
维斯背后发毛,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腐尸的气味,一丝动物皮毛的臭味,没有夹杂半点血腥气息。
维斯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多好看,这着实不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
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继续朝着潮湿的皮毛摸去……他右手摸到了一个空洞,就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样,大概在这头大型动物的腹部。
空洞里——也就是这头大型动物的腹腔或者胸腔,至少维斯确定这不是脑子——十分光滑,就像是……涂了润滑油的滚轴一般……
维斯没有摸到任何内脏,只摸到了那动物的脊骨……这是腹腔,没有肋骨环绕。维斯难以想象被掏空的腹腔为何还能鼓胀而不塌陷,他感到空气中传来莫名的寒意。
摸索中,维斯发现不止这一头鹿,其他所有接住他的动物死尸都一样,腹部有个空洞,里面……维斯没敢再伸手进去,不过他猜测结果都一样。
维斯的喘息声加重,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剧烈的喘息听起来像是微弱的呻吟。维斯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变化。
一如以往,只是半年的风霜让原本孱弱的身体变得结实。不过也不强多少,维斯感觉自己的身体仍旧追不上那些每日劳作的农夫。
顺着层层尸体滑下,维斯的脚很快接触到了地面。与这些野兽的尸体不同,地面是坚硬的岩石。很庆幸这些动物不是扎堆死在别的地方的。
维斯的动作安静得出奇,一直到接触地面为止,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是这种沉默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尽力放缓呼吸的速度,让自己的呼吸能和环境一样安静。微弱的喘息声逐渐消失,直到最后维斯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只有空气中的恶臭在提醒着,他的呼吸没有停止。
这里没有半分光亮,但维斯还是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仿佛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什么东西一样。
维斯轻轻地躬下身子,缓慢地抬起脚又落地,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寂静的黑暗仿佛在维斯耳边无声地低语,企图摧垮维斯紧绷的神经。维斯的手拂过一根根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石棱,悄无声息地穿行其间。
维斯不知道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什么东西的目标。
那绝不是自己能在过去的世界里能够见到的东西造成的,即使技艺最为精湛的屠户也不能如此完美地取出动物所有的内脏,更不要说那种恶心的、光滑的粘液了。
这是维斯在这个世界第二次接触到超自然的事物——或许在这个世界是自然而然的事。
维斯选择保持安静,因为他能感受到死亡靠近。
也许是什么虫子?维斯在摸到那个空洞后不久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另一个世界有无数的恐怖故事,里面有无数的恐怖情节,而空洞的大脑、腹腔或者胸腔,这些线索总是会指向一些残暴的、恶心的、长满甲壳的生物。
幸运的是,维斯到目前为止,没有听见任何属于虫子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没有听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一切显得那么怪异,这个洞穴的形成可能并非偶然。
时间流逝,维斯确定自己在直行,但是他依旧没有碰触到边际。地上尽是半人高的石棱,维斯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在绕圈子,纯粹的黑暗中和无边的沉寂让维斯只能依靠他的双手和第六感前行。
维斯麻木地前行,仿佛这样就能走出这个似乎无边无际的可怕洞窟。
慢慢地,维斯感觉自己连黑暗都看不见了;慢慢地,他感觉世界只剩下了寂静;慢慢地,他手上的触感似乎也消失无踪……慢慢地,维斯已经失去了自己。
这里只有一个玩偶在踽踽独行,孤独,而麻木。
直到饥饿感袭来,疼痛刺醒了维斯。
重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维斯一阵恍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连带折断了一根刺穿他小腹的石棱。安静终于无法保持,在寂静的黑暗中,痛感被千倍放大,维斯叫了出来。
真正的恐惧随之降临——除了来自体内微弱的震颤,维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石棱粉碎的时候没有声音,维斯跌倒在地的时候没有声音,就连维斯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也只在维斯体内流窜,从维斯的骨骼传导到大脑,而维斯的耳朵……依旧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维斯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的寂静不是因为他行动的小心翼翼,而是因为这里本该如此。
但是痛苦仍然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并未来得及对这个新的发现感到惊讶或诧异,他依旧在与小腹的痛楚对抗,试图用叫喊抵御疼痛。
也许是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叫喊声,维斯的痛楚没有减轻多少,反而让无声的宣泄夺走了自己更多的体力。疲惫与饥饿交织,维斯感到之前那似有若无的恐惧终于凝聚在了眼前,它们就在自己眼前嘲笑着自己。
维斯安静了下来,试图让自己冷静。
维斯感受着,石锥穿透了小腹的右侧……痛!维斯摸索着,一根不怎么规整的石锥,贸然……嘶——
疼痛三番五次地将维斯从思考拉回现实,维斯的意识逐渐模糊。
电影里的硬汉,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也从来没有证据表明,普通人在危险时刻一定会爆发出潜能。更多的普通人是悄无声息地死去,面对伤痛、疾病与灾难无能为力。
维斯在此刻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对自己的困境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绝望化为窒息的实感涌上咽喉,刻意压制的呼吸终于得以肆意宣泄,就像是爆发的山洪,摧垮了维斯最后的意志——维斯的眼泪夺眶而出。
就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童一般,维斯哭了,没有丝毫忍耐,放肆地哭着。剧烈的动作撕裂了伤口,引发了维斯更加悲惨的哭泣。
维斯不在意自己丑态百出,寂静的黑暗默默地带走他可笑的姿态与哭声,像是它最后的温情。
时光仿佛凝固,世界犹如静止。
只有一个绝望的少年,在死亡边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