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宛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只余下混乱的回忆不断撞击着维斯的心神。
无论是猎人还是叶平,他们都给维斯讲述了同一个故事:被族群抛弃的老鹿,在孤岛求生的少年,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为了生存而战。这个在维斯脑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故事。
而维斯所见的一切,黑暗,空洞,痛苦,伤口,光明,智慧,真理……通通不存在!
在维斯养伤的日子里,那个洞穴里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无事可做的日子越久,这些记忆就愈发分明,也愈发……虚假,它们清晰得像是幻想。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孤岛之上,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在维斯击杀的老鹿带来的红利被消耗殆尽之后,维斯不得不带伤出行。
不过不再是独自探索采集,而是和猎人一起了。
“你已经证明了,你具备学习狩猎的能力。”那天晚上,猎人是这样对着躺在床上的维斯说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继续靠着自己摸索,我们保持这样的生活哦;第二,我教你狩猎,但是你出师后第一个月里的所有猎物,我都要取走一半。”
维斯没有犹豫,“我选二。”
维斯现在急需要脱离猎人单独生存。而在此时,维斯只将野外生存的方法学了个七七八八,却丝毫不懂得狩猎,勉强靠着用草药和野果跟猎人交换过来的些许肉食维生。可以说,没了维斯,猎人最多生活质量下降——少些野果和香料,而没了猎人,维斯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维斯想要改变这个现状。
当然,维斯不会否认,其根本原因还是那个难辨真假的洞穴。维斯下意识地想要向猎人隐瞒所见所闻……不止是猎人,就算是对叶平,维斯也不想透露自己看见的一切……
这种心情维斯自己也无法理解,但他就是默默地这样做了。
“你要清楚,脱离了我,你的生活不一定会变得更好。”猎人有些惊讶,他可能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看似内向的维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维斯没有说话,只是在短短的沉默之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猎人耸耸肩,“我们从明天开始,上午你跟着我学,下午我去打猎,你还是去采集,直到你学会为止。不过如果你太笨的话,我可能会提高学费。”
“我尽量。”维斯慢慢坐起,拆下了腹部的绷带。伤口已经结痂,但是仍有撕裂的可能。不过无论如何,维斯已经失去了吃白食的资本。
猎人回到自己的床位,说道:“你先下地活动活动,免得明天忘了怎么走路……我们明天先学陷阱,你这样子也别想学追踪了。”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维斯起身,这两天也并非时时躺着,所以还不至于连站起来都困难。只是在切换站姿和坐姿的时候,腹部的伤口总是不肯叫维斯舒服。
“好,那么现在,你出去远一点,我要睡觉了。”猎人盖上大叶子,“晚上回来轻一点,如果吵醒我,你明天可没有免费的午餐了。”
维斯不置可否,蹒跚地离开了。
这夜月光有些黯淡,天空中只留了半月。
望着月,维斯有些怅然,无数诗句涌上心头,但到嘴边却孤单地不敢出现。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就连月光,也不是熟悉的模样。
这个月亮,怎么那么远,怎么伸手也够不到啊……
维斯摇了摇头,这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月亮。这个月亮是华美尔特为韦尔瑟斯准备的神国,是里比维诸神逝去的家园,是纯洁与艺术之女神的明珠……它代表光明,代表神圣,代表音乐,代表……它就是不代表团圆。
伤感过后,还是要继续生存下去,也要为回家而努力。
新的线索刚刚来敲门,维斯不可能置之不理。
身上还有驱虫汁液的残留,而附近的肉食者早被猎人驱走,维斯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相比之下,维斯更担心那段记忆真的是镜花水月,只是自己空欢喜一场。
小腿传来阵阵酸胀,而维斯丝毫不顾,粗暴地使用着,企图加快小腿回忆起走路的感觉。穿越熟悉的密林,维斯走得很慢,在洞穴里的回忆愈发清晰的时候,进入洞穴前的回忆就愈发模糊,他现在的身体可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坠落。
树木的根系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殖质,腐殖质上有生长着新的蕨类植物,整个森林就是由千篇一律和与众不同混杂组合而成的。
也许是“运气”花光了,维斯没有找到可能存在的地下洞穴。
月亮也快升到头顶,差不多已经接近午夜。
维斯失望而归,唯一留存的幸运让他在回到自己的床垫上时,没有发出足以吵醒猎人的声音。
失望的郁闷叫维斯难以入眠,也不知道是何时才睡着的,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还留着没除尽的疲倦。
猎人并不在乎维斯的状态怎么样,维斯学得越慢,猎人越是开心。
在经过一个上午的学习之后,维斯的脑子总算是清楚了些。尽管一上午的学习基本上打了水漂,不过下午的采集工作还是完成得不错,有找到数天用的调味草药。
当然,维斯在采集野果和草药的时间里,也没有放下对那个不明所以的地底洞穴的寻找,可惜,一无所获。
日子回归一成不变。
狩猎并非单纯的捕捉猎物,而是一门包含侦查、识别、追踪、格斗、陷阱、弓箭等等的综合性学科。如果你狩猎的目的不是补充食物的话,可能还需要学习毒药制作。
在维斯以十天的猎物为交换后,猎人答应了教维斯武器制作和毒药制作——虽然猎人的毒药制作并不厉害。
至于其他在荒野生存的方法,诸如木屋建造以及地域选择之类,维斯早就在猎人身上学了个七七八八。
四个月过去了,维斯学得了猎人的绝大多数技艺,并还清了债务。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临走前,猎人对维斯说:“西方是高山,然后是悬崖峭壁,可以隔着海看见这座岛的西南海岸;北边……那只双足飞龙不怎么友好,而且嗅觉灵敏……
“以你的能力,你就是去送死的,但如果你杀死了双足飞龙——看在我们这一年的患难——我希望你可以在他的巢穴点一把火让我看见。”
猎人没有给维斯送行,说完这些话,就把维斯赶出了小木屋。
维斯留下了那身破破烂烂的学徒服,草木编织的斗篷,骨质小刀和一把木弓。
离开小学院后,维斯一直没有换掉学徒服,他没有钱买新的。不过到了岛上,他更多时候是穿着草木编织的天然服装。
一时间维斯有些失神,离开,一个人生活……曾经也有一次,不过这次自己离开得更早,却更成熟。
魏珏,才一年不到,这个名字似乎又离自己远了。什么时候又会彻底忘记呢?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变成“维斯”?
维斯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消失在了丛林中,连再见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