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还不在江湖,江湖已经在他心中。
......
天空最美的颜色,绝非纯净的湛蓝,而是最富有感染力的橘红。
天地同辉,夕阳有,或夕阳无,都是落幕。是天色将晚。
愈是风暴起时,愈红的让人心醉。
风暴来的越凶猛,天空美的越瑰丽。
所有影子变得真实,在世界上留下它从未有过的浓郁。
长到地平线的影子,是所有人留给光明世界的最后印迹。
旋涡般的火烧云下,一条绵长笔直的官道,肆意的、孤勇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在说不尽远的地方,消失的尽头,是皇城。世界最高权力的摇篮与坟墓。
不存在足够高的地方去看到这里与皇城落在同一条直线上,没有人会想用丰富的想象力去想。
映成绯色的青石路面,被两边拉长的影子覆盖。成排的树木,间隔的树木,孤立在灌木中的树木,以及一座寨子似的客栈。
一圈看起来并不牢固的木篱墙,围出一片不小的地盘。红顶红柱,崖角飞檐,最高处不过三层的大客栈落在中间。
院子里厨子在磨刀,手法清奇。不知怎么样才能在那块方形的磨刀石上,磨出几个的圆形凹槽。不知什么样的刀功,才会让它们大小深浅完全一样。
琴师在厨子对面擦琴,眉头紧皱着。
一个年纪不过双十,身材有些瘦小的少年,蹲在琴师旁边,好奇的盯着琴师的眉眼。少年十分认真的、仔细的端详着、思考着。像是要想明白,这两条如裁直过的眉毛,是怎样做到老是皱到一起的。
是因为厨子嘈杂刺耳的磨刀声,还是在思索音律?他俩什么时候会打一架?
有人站在鸡笼前,是个杂役。杂役手中握着尖刀,一动不动的盯着笼中的数十只芦花大公鸡。尖刀锋锐,眼神悲悯,嘴角一边颤抖着,一边向上扬起,说不清是不忍还是残忍。这样的怪异,就算是人看到他也会绕路,何况那些可怜的公鸡,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没有一只敢叫出声音。
“说了多少次杀鸡的活不让你干,每次都把鸡吓得皮都皱到一起,怎么吃!”
厨房里的胖大厨对着窗口大声咆哮,晃着手中的菜刀,比起把胖的像一颗巨型白菜的身体挪动出来,他更想把菜刀丢过去。
有人站在牛棚前,干净的白袍,优雅的纸扇,对着三头健壮的黄牛不停的说着什么,摇头晃脑,悠然自得。
滔滔不绝天上语,对牛说书几牛知。
极薄的嘴唇动的飞快,声音几乎连成一条线。不知他的胸腔中究竟容纳了多少空气,许久了,语调从不见缓。
牛在吃草,它们不清楚眼前这人在说什么,只是不时的扇动耳朵,纳闷这里的蚊蝇怎么驱赶不散。
狗在吃肉。
马在吃粮。
有人在屋话的少年坐在屋顶上,一腿微屈,一腿舒展,双手撑在两侧,格外宽大的袖口完全罩住了双手,微仰着身子去看烧遍整片天空的云彩。素色的袍子被火烧云染得看起来有些暗沉。少年下巴微尖,鼻梁高挺,余晖下眼神柔和,双目极亮,视而有情,俊俏中有几分文弱。
轻晃着二两腿,斜躺在旁边的少年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纯黑色的绸布马甲,裸露着的双臂小麦色肌肉线条分明,即使是翘腿躺着,也能看出少年身材十分挺拔。身高足近八尺,臂长肩宽,狼背猿腰,脸颊谈不上棱角分明,多了几分中正平和的意思。眉目却是真如墨画,此时因为饮酒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舒展的双眉让人感觉十分和善,只是始终藏不住眉梢飞扬的英气。
“风吹屁屁凉。”
黑衣少年随口接了一句,一边将手中的酒壶递向旁边。
“滚。”
文弱少年接过酒壶,长饮一口,并不想和他纠结词句,接着自顾说完。
“一夜秋风紧,开门见红叶。远山含情,近霞嵌意,风未起,云已涌。我喜欢这种盛大的开幕”,文弱少年又看了一眼云后半露的夕阳,顿了顿,“落幕?管他呢,真好看!”
“是啊,真他娘的好看!”
文弱少年想要扶额,愚蠢的俗人啊!
“求求你了,你脑子里全是肌肉吗,减掉吧,还智慧一个家,我头疼。”
黑衣少年一口喝完了酒壶中剩下的酒,嘴角微扬,对于文弱少年的话,只是觉得很有趣,还有些想笑。
黑衣少年用手臂撑起身子,指着最大的那朵火烧云,道:“像什么?”
“风云,定然像风云,像旋涡,只是天黑了,都要消失。”
黑衣少年又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打断了他。
“我看像军阵,真想上去斗一斗。”
他的眼眸并不如文弱少年明亮,只是目露向往时,眉毛一杨的气势,让文弱少年有种错觉,那的风云仿佛真的会被搅动。
“像什么?!像砖头,你俩再不下来干活,老娘今天就让你俩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暴躁的女声从院中冲天而起,两人头顶的风云颤了一颤。
同时冲天而起的,是一块砖头,披着炫目的霞光。
黑衣少年听到声音被吓出一个激灵,努力扒住房梁,险些摔下去。
文弱少年在听到第一个字后就径直向后倒去,下一息那砖头贴着少年的鼻梁飞过,砸向后院,砸出一声惨叫。文弱少年吸了吸鼻子,一大滴冷汗终于落到了屋顶上。
“怎么有酒味儿,你俩又偷酒喝了?”
果然,有这种嗓门的女人太恐怖了,开黑店都屈才了。
黑衣少年抓起酒壶,奋力抛出去。
酒壶消失在空中,连落地声都听不到。
揉了揉被震的有些发紧的太阳穴,和文弱少年一起滑向后院。
。。。。。。
“你他娘的真是个奇才,不看经文看胸口,不摸佛珠摸姑娘。”
“现在的和尚都这么修行了吗?佛祖在心间,经文在胸口?那里有波罗波罗咪经?”
客栈前院。
躺在地上的是个被扒光的和尚。如果不是现在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应该是个十分俊俏的和尚,身上尚还完好的皮肤竟比楼里的姑娘还要白皙。
面前站着两个蒙面男子,整个脑袋都罩在黑色的布罩中,只在面部抠出四个洞来。
布罩的开口像一朵黑色的大花,连脖子和肩膀一起罩住,细碎的花边像防止婴儿吐饭的围脖,看起来有些好笑。
从声音听得出这两个蒙面男子,正是刚刚屋着,一边又一脚踩在和尚身上。
和尚一点都不觉得搞笑,他现在很愤怒,而且憋屈。他气力全散,毫无还手之力,被这两人暴打了近半个时辰,身上无一处不痛。
“一个青楼,老子给过钱了,姑娘凭什么摸不得。”和尚在地上抱头大叫。
“可以啊,打了这么久,声音依然底气十足啊。”黑衣少年接着一阵拳脚,揉着手腕道。
“求求你了,带上脑子和我说话,我头疼。谁和你说有姑娘龟公迎客就是青楼了?姑娘漂亮点、妩媚点、穿着暴露点就是青楼了?姑娘坐你旁边喝杯酒就是青楼了?”
文弱少年一样揉着手腕,有些好笑这和尚还没认清现实。
“不动手,在这说废话很好玩吗?”
黑衣少年又一个激灵,他很纳闷,很想揉一揉太阳穴,为什么掌柜的声音总是这么大而突然呢。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大红色束袖长裙,削肩素腰,青丝披后,头扎飞凤髻,又两绺长发搭在肩头,暗红色的眼妆在眼角扬起,有些妖媚。左眼缀一朱砂痣,此时双手叉腰,少年两人回头讪讪地笑着,更显的气场有些蛮横。
“这和尚真的是皮糙肉厚,打的久了,歇会儿。”
“佛家明王身倒练的不错,差不多了,直接丢出去吧。”
云嫣然将扯坏的僧袍丢到和尚身上,始终不曾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抬起尖尖的下巴,朝院门外点了点。
“你们这是黑店!黑店!”
被两人抬起的和尚有些害怕云嫣然,气势明显不如方才,只是实在憋屈,扭动着也要发出最后的呐喊。
“哼,给老娘看清楚了,这,是什么颜色!”云嫣然冷哼一声,缓缓地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指着身后门上的大匾。
“黑店,又怎样?!”
和尚被远远的丢出院子,无力的抬头看向大匾,现在他也很想揉一揉太阳穴,被云嫣然的声音真的震到有些头疼。
黑底金字的大匾上,写着“无名客栈”四个大字。
黑衣少年叫余欢,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少年叫燕琼玉,都是二十里外的东山镇人,东山学院的学生,同时也是无名客栈的杂役,兼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