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客栈二楼有一处好地方。近窗一张八仙桌,三五几个闲人。
有生意时,琴师在此处为客人抚琴,无事时摆上桌椅茶壶就成了外可望远,内可看堂的好地方。
流年煮茶,临风笑倚窗,轻狂饮酒,闲扯乱拍案。
权叔喜欢在这喝茶。趁云嫣然不在时,余欢和燕琼玉喜欢去厨房顺点小菜在这喝酒。
燕子喜欢在这讲故事和权叔闲聊,权叔知道很多事情,每次燕子兴奋的打听来些小道消息,权叔总能引出更有趣隐秘的故事,时间久了,这种抛砖引玉的勾当几乎成了燕子的怪癖,大概是为了一口好茶,权叔也乐得配合。
阿兴则好像喜欢在这擦桌子扫地擦栏杆,实在那栏杆被擦的太光滑了,就攥着块抹布笑眯着眼站在栏杆旁边,看余欢、燕琼玉喝酒,看权叔喝茶,听他们闲扯。
偶尔有几个姑娘时,云嫣然就威威然地坐在主位等着权叔煮茶,琴师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白菜从来不舍得离开厨房,二厨守在院里一面磨刀或者更像是对付那块磨刀石,一面盯着酒窖。
客栈的午后时光是最闲逸的,客人们吃过午饭回房休息,此时离傍晚又尚早,杂役和跑堂们便无事可做。
余欢头上被捶了一手重的,今日难得老实,没有喝酒。余欢倒并非不喜喝茶,虽不如酒那般浓郁,其中的甘醇清香还是可以品一品的。只是余欢这会儿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余欢脑袋上缠着纱布,一脸焦躁的趴在桌上,一个人占据了小半张桌面。
等看着笑呵呵的权叔在对面把他面前那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茶碗倒满,余欢就立刻拿起来一下倒进嘴里,“咕嘟”咽下去。
“这消息都让信使传出去一天多了,怎么还没有神奇的人来啊,这东山镇就那么大点儿,找个重伤的人可用不了多久。”
余欢枕着胳膊偏头去看官道远处,无山无水,除了自娱自乐摇晃枝桠的树林,绵延向远处的官道大概是窗外唯一的风景了。
官道上依然没有余欢想象中的一队骑快马持兵刃的强人出现。
“小欢子,喝茶要慢,喝那么快,你能喝出什么味道?而且容易呛着。”
权叔看着余欢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又把余欢面前的小茶碗倒满。
古褐色的小茶碗刚满,余欢赌气似的又拿起来倒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找到了,他们找到了!”
“噔噔噔”的上楼声和燕琼玉的声音一同响起来。
“他们找到那个人了,是个剑客,当场击杀。”
燕琼玉跑上楼来飞快地说完,拿起桌上的茶壶仰着脖子猛喝了两口,手撑着桌子大口的喘着粗气,可见从东山镇赶回来的速度之快。
“咳咳咳咳......”余欢一口茶水刚刚吞下去还没来得及往肚子里咽,被燕琼玉吓了一跳,听清后又被这消息噎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阵子后终于拍着胸口平息下来,憋红着脸问道:“那他们不是就要离开了?”
权叔拿过燕琼玉手中的茶壶,又给燕琼玉倒上一碗,摸着胡子乐呵呵的看呛到的余欢,对自己一语成谶的“老人言”有些满意。
燕琼玉坐下来端过权叔给他倒的茶,缓缓喝了一口,气息平缓了不少,说道:“差不多,应该就在今天了,我离开时那两个刀卫在询问几个上报消息的人,应该是说上交证物的事情。奖赏很丰厚,估计有的话很快就会有人交上去,到时他们应该就会离开了。”
“不行!”余欢竖眉瞠目,猛地抬手拍了下桌子,大喝一声,桌上的茶水震洒了一片。
燕琼玉掏了掏耳朵,余欢眉目间仿佛有奔雷划过,声音太大了,每次余欢气急挑眉时他总感觉有些莫名的威慑力。
燕子是蹲在椅子上的,不用担心茶水流到衣服上,一手拿着茶碗保住了他的茶。阿兴拿抹布把桌面抹干,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目光在余欢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权叔盯着余欢的眉眼愣了一瞬,立刻又变成笑呵呵的模样,一边悠悠地把余欢震洒的小茶碗倒满,一边说道:“没事,只要消息传出去了,他们从这离开,不用到开封府就会有麻烦找他们的。”
“不行,他们走后如何,与我何干,我要去和他们打一架。要找的人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杀了人还不用负责,滥杀无辜到底是多么天大的好事,他们可以如此舒服,我却要如此难受!”
余欢又捶了下桌面,愤愤的说着,不过这次力度控制的还好,没有再让茶水弄湿桌面。
一直蹲在椅子上喝茶看戏的燕子听到要打架,立时来了兴致,滑下来坐到椅子上,期待的看着余欢说道:“你要是能说服掌柜的,我去帮你揍他俩,随便打成什么形状。”
“咳哼......”
余欢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声轻咳声打断了。
燕子似感觉有些无趣的耸了耸肩,悻悻的不再说话,蜷起腿又蹲回椅子上。燕琼玉在对面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客栈的账房兼说书先生言不尽从楼梯间走上来,白衣白袍,摇着纸扇,衣服打理的没有一点褶皱,头发整齐的梳成书生髻,无冠而无比端正,仔细打量下也没有一丝乱发翘起。眉如画者精心画出,左右对称无一处不同,似弦月,眉尾渐细尽显儒雅,唇薄面净,脸上挂着最标准的君子式谦和笑容。
言不尽的笑容像认真练习过一般,张一分则过于浮夸,收一分就显得拘泥,温顺谦和的恰到好处。
余欢、燕琼玉一直对言不尽的微笑耿耿于怀,曾经刻意去模仿过。
余欢也是一双弦月眉,只是更加黑浓,平日看着和善甚至悲悯,上挑时却很有些反差的视觉冲击,余欢模仿言不尽的笑容时,被燕子带头店里人笑了一天,燕琼玉笑够了憋着笑告诉余欢说有些傻。
燕琼玉在仔细观察了几天之后小意的露出模仿笑容,燕子扶额,余欢眯着眼睛说这模样实在欠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于是最终二人放弃了,一致认同原因是他俩长得不像书生。
言不尽一步一个台阶走上楼来,在八仙桌前站定,轻摇纸扇,笑着看着余欢、燕琼玉,说道:
“余欢,琼玉,你二人总是不去学院,莫不会忘了修行还有境界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