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是无名客栈里默认的禁地,简陋的门上常年挂着一块“闲人免进”的木牌子。
燕琼玉初来时问起阿兴客栈里的人算不算闲人,阿兴笑着说那位老爷子说的闲人,就是特指他们这些人。
于是燕琼玉接连几天躲在后院偷懒时再看到那块牌子,总觉得很有恶意,十分想着把它摘了去丢掉或者把那“闲人”两个字遮住去。
不过只在心里想了想,燕琼玉却不敢真去干了,那酿酒的老头性情实在古怪的厉害,而且非常恶劣。
当初来客栈了一个月不见有人进过酒窖,从来都只有装满各种粮食、花果、名贵草药的马车运进后院来,停在酒窖门口,然后那个驼背的酿酒老头或晚或很晚的出来一个人把东西慢慢搬进酒窖,从无定时。
送货的马夫也从来不催,每次很自觉地停下马车,便跑去客栈大堂吃吃喝喝了,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有时一天不见有人从酒窖出来,马夫还能在客栈白住一晚。
燕琼玉第一次碰到酿酒老头出来搬东西的时候,立马堆起满脸讨喜的笑容热情地上前招呼,想要帮他搬进去。谁知那酿酒老头佝着腰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燕琼玉,搬起东西扭头便走,就只丢下一句,
“一边玩去”。
眼神不仅嫌弃还带着些许讨厌,让燕琼玉备受打击,愈发觉得这老头性情实在恶劣,暗自腹诽着这是掌柜的从哪个山里找来的怪人,甩甩手愤愤离去,再也懒得理他。
直到某天余欢奇异地比燕琼玉先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一路闻着一路流着口水找去了酒窖。
余欢第一次无视了那“闲人”牌子径直推门走进酒窖,只几息的功夫就被一脚踢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刚酿出的酒坐在地上傻乐。
酿酒老头性情恶劣,酿酒的功夫却绝非凡俗,只一碗酒端出来,酒香不知飘出去多少里,林中的野兽和院里的鸡犬闻了酒香大醉一天,二厨抬头怔怔地看着余欢手中缺了个口的破碗忘记了磨刀。
余欢分了燕琼玉一半,仰头一饮而尽,傻乐着坐在地上回味唇齿间的醇香。燕琼玉看着二厨发红的双眼生怕被抢也一口喝下,脸上顿时升起两团红晕,不好意思的抹抹嘴角朝二厨害羞的一笑。
然而那次的第二天,燕琼玉又见到二厨也走进了酒窖,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原样走了出来,手里没拿着酒,脸上没有醉意,掸了掸衣服看起来毫无异样。只是切菜时,燕琼玉发现二厨握刀的手抖了三天。
余欢和燕琼玉来之前除了二厨没有人想去酒窖,余欢和燕琼玉来了之后,余欢成了唯一可以去酒窖安然无恙的人。当然,所谓无恙,不能算上每次去都会挨的一脚。
燕琼玉对余欢去酒窖殊为不愿,为了一碗酒万一被踢傻了,不值当。
可余欢每每偷偷去,燕琼玉只得跟着,心里总想着二厨颤抖的手,唯恐万一余欢在里面发生不测。
月明星稀,院中没有点灯也能看个模糊。
余欢从二楼跳下来一步三摇,在门前打了个旋儿,斜斜地冲进院中直奔酒窖门口。
燕琼玉随后撵着要去扶余欢,唯恐他头重脚轻,一头直接撞在门框上以头开门,心中依然对喝得大醉去找那个恶劣的老头感到十分不安。
趴在窝里的狗睁眼迷茫的看了一眼敢在院中蹿过的两人,见是余欢和燕琼玉,又闭上眼继续睡去。
燕琼玉还未扶到余欢,余欢已经狗熊撞树式猛地推开了酒窖的木门,嘴里大喊着:“老头,没睡呢吧,来坛好酒!”
从外面看没有露出一丝光亮,打开门酒窖中亮如白昼,酒窖里空间极宽敞,明黄的墙壁上每隔一尺有一盏油灯,丝毫没有久闭不出的阴暗味道。
木门一开,除却一片光明,还有一大片清亮的液体劈头盖脸的泼过来,余欢熟练地一手抓住燕琼玉的手腕向后仰去,一个攀枝揽月从空中拘下几道捂进嘴里。
燕琼玉一手扣住木门撑住身体,又看到那酿酒老头弓着腰的样子。发须不见一丝银色,偏生整个人佝偻成一张破弓的样子,脸上的褶子堆到眼角,此刻眯着双眼看着两人,怀中抱着个开封的酒坛,想必刚刚就是用它泼的余欢。
余欢晃晃悠悠的站直身子,仰脸把手上的残酒滴进嘴里,表情陶醉地下意识喝上一句,
“好酒。”
余欢眼神紧紧地盯着酿酒老头手上的坛子,叠着步子摇晃过去。
余欢的样子看上去随时可能扑倒在他身上,酿酒老头反而把怀中的抱着的坛子向前伸了伸,让散出来的酒香朝余欢弥散的更浓郁了些。
“来,老头,咱们今晚谁不醉谁是小狗。”
余欢咧嘴笑着,说着醉话,整个身子都斜过去,伸手要抓酿酒老头手上的坛子。
燕琼玉手抓得门框更紧了些,右脚紧张地向前挪了半步,随时准备把余欢拉回来。
眼看余欢就要抓到酒坛坛口,酿酒老头手上一抬,恰好错开了余欢的一抓。
余欢一手抓空,已显醉态,身体失衡,连着身子扑空过去,脚下一错就要摔在地上。酿酒老头伸手抓住余欢衣领轻轻一提,枯枝似的手指竟又把余欢提立起来。
余欢身子快要靠在了酿酒老头身上,双手胡乱地挥动着要去够那酒坛,高大的身形和枯瘦佝偻的酿酒老头一比,看起来就像要砸在酿酒老头身上一样,从后面看酿酒老头的身形已经完全被遮住了。
酿酒老头托着酒坛随手躲避着余欢的双手,每一次都在余欢只差一丝就能碰到时恰好避开。
余欢本就臂长如猿,喝醉之后力道更难控制,甚至比清醒时还要大上许多。可在酿酒老头手上显得格外大的酒坛绕着身子四处旋转跳动,竟是信手拈来,比拈花拨草还要轻松。
“为何要醉!?”
酿酒老头另一只手已经背回了身后,肩肘顶着余欢靠过来的身子,儿戏一般,显得更加闲庭信步。一面躲着余欢的双手一面问道,嘴角下撇,面相严厉如古刹里刻板的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