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坛子是无底洞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燕琼玉看着余欢,面色焦急,开始有汗珠从额间流下来。
酒从坛中倾出,灌到余欢脸上,如何冲进嘴里又如何流出来,硬伸的脖子已经见不到吞咽的动作,余欢眼睛越来越眯起来。
燕琼玉注视着余欢的眼睛,跟着余欢合下的眼皮全身紧绷。
终于在双眼完全合上的一瞬间,余欢向后倒去,拎着酒坛的右臂断线木偶一般跌落下来。
燕琼玉很了解余欢的酒量,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冲过去要扶住余欢,眼角余光中一道黑影闪现,不待有所反应,燕琼玉右肩一麻被那用来封住酒坛的黄泥打了个踉跄,原地转了半圈,面朝向了酒窖门口,看不到背后余欢的样子。
燕琼玉担心身后的余欢,眼见酿酒老头又拿出一坛酒来更是心中大急,身子还没站稳,宽大的衣袖里一把飞刀入手,准备若是再被阻拦,强行动手也要将余欢带走。
燕琼玉还未转回身子,酿酒老头屈指一弹,一小块黄泥打到燕琼玉手臂关节处。燕琼玉手臂一阵麻软,飞刀从袖中“锵锒”落地,在安静的酒窖中显得格外突兀。
“关门!”
酿酒老头始终没有抬头看燕琼玉,小心的拍着坛上的黄泥,沉声说道。
沉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燕琼玉浑身一紧,若不是十分清楚酿酒老头的模样,燕琼玉险些生出错觉,身后仿佛站着一个气凌云霄的盖世人物。
单以气势论,算上今日遇到的的几个绝顶高手,燕琼玉见过的人中,当属余欢怒而挑眉时的气势最盛,若有怒雷落于九天,这种震撼是余欢生而有之的。
而现在在燕琼玉的感觉中,身后仿佛有一个齐天高大的身影,身有风雷涌动,脚立群山之巅,漠然的看着包括他在内的众生,那种漠然绝非藐视,而是寻不见焦点的无视,骄傲至极,世间无对手,恨不得与天争高。这种真实的压迫感,现在的余欢远远不能企及。
燕琼玉不受控制的向前走了两步,将酒窖的门关上,下意识的顺从着酿酒老头的意思。
缩于袖中的手不住颤抖,手指艰难的碰上龙爪锁,只有爪刃上冰凉的触感才让燕琼玉狂跳的心脏稍微冷静了一些。
燕琼玉在心中不停劝告着自己,这是在客栈之中,余欢应该不会有事的。手上却又向锁链靠近了一分。
酿酒老头似乎非常重视手上的坛子,不过西瓜大小的酒坛,酿酒老头始终用手臂托着抱在怀中,十分慎重。毫不在乎坛身上拍落的黄泥沾了一身,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的敲碎封口的黄泥。
等到只剩下最后的一层泥块时,酿酒老头深吸一口气,拨落黄泥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脸上松弛的皮肤和眼睑一道低垂着,仿佛看着地上的灯影醉于回忆,像一个正在等待老友回归的迟暮老人。
最后一层封口的黄泥皲裂,燕琼玉晃了晃脑袋,恍惚中竟然看到一缕肉眼可见的香气从坛中钻出来。淡金色的香气如出海的蛟龙,乍一腾飞,瞬间占据了酒窖每一寸角落的空气。
一股闻所未闻的醇香充斥酒窖,无比浓郁。
燕琼玉忍不住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情难自禁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竟发现自己置身于满是奇花异果的山谷,全身酥软,面颊发热,躺在百花丛中迷眼向天,醉意昏沉。
只是指间的凉意还在,片刻后再定睛一看,仍然身在明亮的酒窖之中,方才居然是醉了。
酒香经久不散,燕琼玉感觉口鼻前所未有的通畅,眼前色彩愈发生动,神情气爽。
难怪酿酒老头要关门,可以隔绝光亮,这破门必有玄妙,否则单单只是这一缕渗出的香气便奇异如此,倘若开封后散发出去,恐怕东山镇的人今晚全部都要醉倒。不知道会让多少酒徒疯狂,二厨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冲进来。
余欢在失去重心后猛然惊醒,幸好没有摔在地上,踉踉跄跄的倒退了数步才艰难的稳住了身形,正拎着酒坛耷拉着脑袋站在那磕头虫似的犯困,此时蓦地抬头看向酿酒老头,双眼中血丝都消退了不少,目露痴态。
酿酒老头如同抱着自己孩子一样抱着酒坛,缓缓的移去盖住坛口的牛皮纸,整个酒窖顿时又亮了一分。
那坛中酒竟是带着莹莹光芒的金色,酒窖中微风都不曾有半丝,那一汪波光流转的金浆缓慢的转动着,莫不是坛底有一条游龙?
燕琼玉怔怔的盯着坛口,须臾间一种熟悉感袭上心头,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传说。
传说先帝起兵之时,曾于山巅插旗立誓,祭祀洒酒,敬乾天地宇、九五山河,与诸军将士共饮出征酒。
酒香弥漫山野,被山风送进了山渊之中,引来一条黑龙,黑龙迷于酒香,在酒缸上方闻来闻去,但缸口太小龙嘴怎么也伸不进去,馋的嘴里龙涎不断掉进酒缸之中,缸中的酒变得色泽金黄,奇香无比,于是取名龙涎酒。传说中龙不轻易流出涎水,喝了的人能够打通全身经脉、淬炼筋骨,极大的延长寿命。
但传说应该只是传说才对,和所有起义一样,打个天下无双的旗号,蒙上神头鬼脸的外衣,意在先帝上逢天意,出征之酒连真龙也要分上一杯,承天之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若是真的,先帝又怎会在八年前驾崩,但眼下这酒实在是和传说中的龙涎酒太像了。
酿酒老头从坛中舀出一瓢,金色的酒浆真如琼脂,在瓢中依然缓缓流转。
不管龙涎是真是假,余欢的口水早已流了一地,但这次没有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抢,唯恐打翻了金酒,痴痴的看着酿酒老头的动作,眼神中还带有一丝崇拜的味道。
却见到酿酒老头笑吟吟的将酒瓢递向余欢,余欢甚至没能立马反应过来,傻愣一下之后大喜过望,一把丢掉手上的坛子,搓了搓手,神情认真的接过酒瓢,珍重的样子宛如传递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