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慢慢喝。”
酿酒老头背负着双手,眼看着余欢笑着说道,眼神之中满含慰藉和慈蔼,明明依然佝偻弯腰,却给人一种错觉,那个负手而立的老人挺拔了起来,如在高处看着余欢,一个长辈关心后辈的姿态。
余欢小口抿着瓢中的金浆,喝的比琴师饮酒还要小心,眼神愈发迷离。
燕琼玉看着余欢手中的酒瓢,也不禁吞了口口水,但酿酒老头此时就在一旁站着,虽已没了方才那种凌人的压迫气势,看起来可亲了许多,燕琼玉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妄动。
“来,余欢小子,边喝边看着。”
酿酒老头的声音响起,再看时酿酒老头已后退几步站在了五米之外。
声音中正沉厚,让人脑目一清,没有几十年高深的修为绝然做不到。
余欢嘴不离瓢边,也抬眼看去。酿酒老头此时给人的感觉仿如变了一个样子,粗布衣衫上依然沾满黄泥,却丝毫没有邋遢的意味,周身上下似与身旁空气交融在一起,人嵌在天地之中,分外和谐。体表有真气波动,珠圆玉润,宝光莹莹。
接着,极自然地,酿酒老头动了,抬步一滑,双手由缓入快起势。
燕琼玉眼中惊骇大作,酿酒老头身后的影子在迅速变得极为高大,行动间整个酒窖的光线随之一晃!
“荡步弹腰腿生风!”
酿酒老头出声念道,语调轻快灵活又苍劲有力,一步滑出身子斜斜得要倒下一般,腰间一弹又直立而起,双腿踉跄状,几步荡出如同醉汉跌步,似随意无力偏偏脚下生风,席卷起酒窖中不多的尘埃,余欢和燕琼玉发丝飞扬。
“擒腕锁喉仙探手!”
不见酿酒老头有何动作,只几次酒疯似的胡乱挥手,快要醉倒的跌出几步,左脚绞上右腿,身向右斜,手掌已从余欢臂弯下穿过,停在了余欢喉前一寸,呈握杯敬酒状。再近一分就能击碎余欢的喉骨,掌风快疾,激的余欢衣襟猎猎作响,角度之刁钻、出手之迅捷,真如仙人探手,看得燕琼玉双腿向前一倾。
余欢茫茫然的看了一眼颈前手掌,打了个酒嗝,不带一点惊慌,还要捧着酒瓢凑过去喝酒。
燕琼玉大致猜出了酿酒老头要干什么,心中稍定,带着些许期待,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再看到余欢还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实在又忍不住扶额,十分想要一拳上去把余欢打醒,让余欢好生看着。
酿酒老头看到余欢的动作哈哈大笑,收手转身,喝道:
“真颠假倒乱连环!”
酿酒老头鼻尖、脸颊上皆浮上一抹红光,竟像真有了醉意,脚下貌似不稳,乱颠几步打了几个旋,几次倒下去只差一丝就要摔在地上,又转着圈弹起来。手上一套披风连环,拳风呼啸,腿如花开,留下道道残影。
“翻身打挺鬼撞钟!”
又一招仙人敬酒,这次直直地倒了下去!燕琼玉吓得一声惊呼,枯瘦的老头趴倒在地,肉身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一息,酿酒老头猛地一个翻身挺跃起身,连燕琼玉都未反应过来,似砸似撞,臂如铁牛犁地,打在空气之上,酒窖内光线再次一震,空中发出一声爆响!这一式的力道竟震爆了空气,仿佛冥冥之中有鬼魂猛撞巨钟!
“寸劲十倍力,提壶力千斤!”
酿酒老头的身影越来越快,几十盏油灯散发出的光线不停摇摆,墙壁上恍若有千百个影子跟着他似醉非醉的动作起势。
“酒起抒狂意,今日是良辰!”
嘴上语气也越来越快,酿酒老头晃到墙边,随手提起一坛酒,冲余欢喝道:
“喝!”
余欢见人举酒,神情一肃,像模像样的举瓢回敬。
酿酒老头大笑一声:
“好!”
长饮一口,提坛而动,身边劲风激荡,那种真实的压迫感又回到了酿酒老头身上,佝偻的身子令这一方宽敞的酒窖都显得狭小,木门吱呀作响。
燕琼玉缩了缩脖子,眼中只剩下酿酒老头的身影,宛如行动于天云之上,枯瘦的手腕若能擒龙。
“生来擎阳火,乾坤何足握。
上欲齐穹顶,下亦伏真龙。
十年美人怨,至此梦扬州。
推樽与天交,酒醒我为人。
一腔浩然气,成我不羁身。
三盏金凤酒,足以慰风尘!”
酿酒老头举坛倾酒,喝得比余欢还要豪迈。酒入口中,有大河奔流之音,绵绵不尽,滔滔不绝,仿佛长江自酒窖流过,燕琼玉的心跳跟着波涛之声的浩瀚加速跳动,让人有种无量亦无止的错觉。
就在燕琼玉捂着胸口快要受不住的时候,酿酒老头停了下来,一次足足饮尽酒一坛,酒窖内的异状消失,又恢复了原样,油灯的光芒依然平稳祥和。
酿酒老头身上不见一滴汗,又变成苍老枯瘦的老头样子,走至余欢身前,问道:
“醉了吗?”
余欢喝了金色酒浆,脸色红润非常,点点头,又摇摇头,带着醉气说道;“没有!”
“那看清了吗?”
“没有!”余欢大方的一挥手,还像带着几分不拘小节的豪气,果断的摇了摇头道。
“我刚在干嘛?”酿酒老头并不顾余欢说着没有,背着手继续问道。
余欢想也不想的说道:“跳舞?”
酿酒老头眉毛跳了三跳,作势要抢下余欢手中的酒瓢。
“你你你......别动。”
余欢摇晃着后退一步,一手搂着酒瓢,一手顶住老头,迷迷糊糊的,试探着问道:“打打打......拳?”
酿酒老头收回手,带着笑意说道:
“你试试。”
余欢警惕的看着酿酒老头,一手提防着,飞快地把瓢中残酒饮尽,生怕一会儿老头不满意再要把酒抢走。
喝罢,余欢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拎着酒瓢扭动起来。
燕琼玉看不出动作有什么一样,余欢大醉着扭动的模样甚至有些滑稽,心底却莫名有种感觉,余欢的身形中有哪里和酿酒老头刚刚的样子十分相似。
酿酒老头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看向余欢的眼神也愈发和蔼。在余欢扑倒爬起来反手打碎一个酒坛后,酿酒老头说道:“不错,不错,醉拳在意不在形,以醉意控真气,以不羁意摆脱束缚,身体交由潜在之识,领会了醉拳之意,醉棍醉枪也就会了。我这功夫若用,要求极高,威力大小全凭先天之能,气、力、势越盛者,用来威力越大,若是平常人身体交由醉意,那便是耍酒疯罢了,甚至身形不稳,不用别人,自己便摔倒了。
你不错,老夫到老了,还能有个传人,也权当是老天敬我一杯!哈哈哈哈......”
酿酒老头突然仰天大笑,只是笑声爽朗,老人话语也有喜意,偏生听着听着又听出些英雄末路的凄凉。
燕琼玉扶额看着滚了一身黄泥酒浆的余欢,晃晃悠悠地原地摇摆,若是酿酒老头只说醉拳在意不在形,燕琼玉险些觉得这是酿酒老头决心要收余欢才说的漂亮话。
笑了良久,老头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朝余欢招了招手,说道:
“过来。”
余欢疑惑的向前晃了两步,迷茫的看向他,还在回味着金酒的醇美,脸上残存着一丝傻笑,憨态可掬。
“跪下。”
“不可能,老子喝多了墙都不扶会......”
余欢醉里醉气的大手一挥,还未说完,酿酒老头抬脚踢在余欢腿弯处,余欢“哎哟”一声屈腿跪倒。
燕琼玉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余欢,酿酒老头再晚一些他都准备要一脚飞踹过去了,倒霉玩意儿,这老头的气势能是俗人?还不赶紧的。
“磕头,叫师叔。”酿酒老头负手看着地上的余欢,沉声说道。
“啊?”燕琼玉惊诧的看向酿酒老头,饶是燕琼玉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拜师叫师叔是什么习俗?
余欢跪在地上,醉的摇头晃脑,头已经快要垂到地面去了,迷迷糊糊的叫到“师叔......”
说着双手俯地一头扎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