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隐站立,黑衣翩然。
素靣夫人体态端庄,脸上的神色有些茫然,见高若隐果真出现,心下一悬。
若隐礼貌性地行一礼,丝毫无慌乱之意。
见若隐此般,素靣夫人一时愣。
“你跟寒儿素不相识,不知如何有了何种过节?”
若隐淡然一笑,回话:“您多虑了,是在下一时认错人,冒昧了。”
“是这样吗?”
明显素靣夫人不会相信。
若隐细腻的剑眉轻轻一挑。
“我只是个外城的刺客而已,我现在就要回牢里呆着,做刺客该做的事。”
说罢,也不管素靣夫人脸上怎样的神情,若隐径直绕过去越走越远。
素靣夫人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神色堪忧。
回到牢狱里,若隐自行锁上牢门,席地打坐。
半晌,他睁开眼。
手不知不觉间,已掏出银针在石墙上刻画起来,是郑侧寒的脸轮……
他眼角轻轻扬起,岁月如故。
夫人,你该回我身边来了。
久病卧陷的软榻已潮湿发霉,柜台上那面红妆铜陵镜已蒙尘,还有杂草丛生的碎石庭院里,
那几棵泛黄的芭蕉叶已经许久无人打理了……
夫人,你听,窗外又响起雨打芭蕉的泠泠声响,别忘了关窗。
若隐抬眸,望向窗外。
刚才还朗月晓风,此时竟如念想般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的风寒依旧保留到这一世了么……
思罢,若隐眉头微蹙。
片刻,毅然起身,又匆匆奔出牢狱。
越过玲珑长亭时,又撞见了楚长风。
楚长风惊讶地盯着高若隐。
“若隐姑娘,你……”
高若隐走近他,瞳孔里透露着危险的气息,不耐烦的声音绕着丝丝寒气:“楚将军,我已经
告诉过你,在下并非女流,你若再一口一个姑娘,我不保证下一秒我的暗器不会穿过你的舌
头。”
楚长风看着她,顿觉好笑,却又不得不被这个女人莫名的气场压的死死的不敢有丝毫脾气。
“那敢问如何称呼?”
楚长风靠近她,借机扬手拍拍若隐瘦削的肩头,一脸痞意。
高若隐眯眼看他,杀气腾腾。
楚长风尴尬地缩回手,故作委屈:“不是你说的你是男人嘛,男人碰男人不算授受不亲
吧。”
“楚长风,离我远点,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男人。”
高若隐拍拍肩头黑袍上楚长风碰过的地方,一脸嫌恶。
楚长风嘴角咧开,喃喃道:“你也是我见过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龙鳞城如今的场面并非固若金汤,你若执意不信我所说之词,亡国之
时指日可待。”
若隐负手而立,一脸肃然。
楚长风愣愣地盯着她,半天喉间才吐出几个字来。
“本将军且待亡国之日。”
两个人怒而相视。
眼前这个黑衣女人,看不穿猜不透,如一杯烈酒,又如一头狂妄的野狮,全身弥漫着冷咧而
又危险的气息,着实让楚长风琢磨不懂,更细思极恐。
高若隐突然轻嗤一笑,绕过他去:“你不止蠢,还迂腐。”
听罢,楚长风脸色大变,一脸青绿。
“黑白护使,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我抓回牢里去!”
楚长风话刚落,两个中年男人从天而降,将高若隐堵于其间。
黑衣翻飞间,若隐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楚长风,道:“凭你们,能抓住我么?”
楚长风一反常态,得意地扬眉。
“我当然擒不住你,可它能。”
说着,楚长风从黑护使手里接过一罐百花酿,意味深长地冲高若隐摇了摇。
高若隐眉心一拧,顿感不妙。
“这可是龙鳞城天才药王纳兰令独配的嗜骨百花酿,饮者无碍,闻者三个时辰之内未饮此酒
必身如软泥痛断肝肠。”
楚长风得意扬眉,走近若隐,抬手又拍拍她的肩头,笑意十足,道:“刚好,三个时辰已
过。”
若隐淡然地瞟他一眼,轻斥:“呵,区区嗜骨百花酿而已,竟如此得瑟,纳兰令手里那本百
草蛊书说不定就是当年我夫人所写,我岂能不知晓他配的嗜骨百花酿?”
楚长风杵在原地,眼底神色不清。
“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长风狐疑。
“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想再回答第二遍。”
若隐冷瞟他一眼,朝玲珑长亭另一端远去。
黑白护使想要追过去,被楚长风抬手拦下。
这个奇怪女人,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说话行事确实像个男人,还是个不同凡响的男子,可
世间哪有这样离奇之事,到底是她在胡说,还是别有目的……
“黑白护使,帮我查查这世间可有换体之术。”
“是。”
……
夜风凉凉,星象丝丝诡异。
若隐用轻功从飞上阁楼,轻轻打开木门,一眼望见床上的郑侧寒已密汗湿衫。
若隐惊,急忙上前,伸手探她额头,竟极为寒凉。
为何为这样,前世不是只有普通的风寒吗?
若隐一把将她抱起,黑衣翻飞间已裹着郑侧寒去了龙潭园池底下的密室里。
这密室通往一处溶洞,溶洞里有一池天然形成的温泉,长年累月热气腾腾恒温不变。
郑侧寒的身子凉得蚀骨,皮肤白得通透无光,不见一丝血色;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柔弱无
骨的十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神志不清……
若隐抱着她淌入温池中,她贴在他的胸口,嘴里吐着寒气。
“侧侧,你我本是夫妻,便不再芥蒂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况且我现今成了女儿身……若不是
你不记得我,我早已寻你回家……”
他的瞳孔里黯然失色,手的力道忽然渐渐褪去,眼底的悲伤一如既往,脑子里一股脑涌现出
曾经那些痛断肝肠的画面。
看来,纳兰令的嗜骨百花酿已经开始发作了……
他知晓这酿的厉害,也知晓其作用途径,先前用内力将毒气压制住,可还是晚了一步,毕竟
大意了,楚长风这个人确实有些手段。
“侧侧,你曾经研制的嗜骨百花酿今日用在了我的身上,这毒凭我的内力虽能解得了,可这
滋味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受啊……”
他将她放在靠池边的温水里,用木藤拖住她的身子不往下沉,然后自行在一旁调息内力,将
体内吸入的嗜骨百花酿一点点逼出。
溶洞里,红光通透,暖意十足,空气里只有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
良久,寒气得到缓解,郑侧寒恢复了些许神志,微微睁开了眼。
侧寒只见四周全是发光的溶石,自己的身子泡在舒适的温水里,几根青藤缠在她腰间,青藤
另一端绑在池上的凸石上,使得她没有全然淹没在这温池水底窒息而亡。
侧寒扭头,看见了高若隐。
高若隐依旧一身黑袍,眉眼轻闭,脸上看不见一丝异样神色。
“姑娘……”
侧寒唤他。
见他未动,她轻轻借着水的浮力靠近他,抬手探探他的鼻翼。
刹那,他的手猛然抬起一把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指。
侧寒惊,想要抽回手,可这黑衣女人的力道竟出奇的大,她怎么也动弹不回。
若隐抓着她的手,眼帘轻轻打开,柔和地与她对视。
“侧侧,我不是姑娘,我是你丈夫高若隐。”
话落间,他已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锁住。
他闻着她身上熟悉而又独特的气息,所有的深情与思念在此刻都有了慰籍,他的嘴角勾起一
抹久违的笑意。
“你放开我!”
她在他的怀里极力挣扎,却丝毫无用。
他紧紧抱着她,满心欢喜:“侧侧,我会让你再记起我,那些过往很多都是欢喜的,只是,
你现在皆忘了。”
“……姑娘,我很感激你今晚救了我,可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夫人,你也是介女
流,请不要再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胡乱之事了好吗!”
她很无奈,她被这个黑衣女人抱得快要窒息。
若隐将她退出怀抱,双手抓着她的肩,对视着她的眼睛,一往情深:“你认为我是在胡说,
你觉得我脑袋有问题对不对?”
侧寒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这个黑衣女人眼里的情深意重让她莫名觉得心慌。
他看着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无力地向她呢喃:“……我不过是换了身皮囊,为了让你不会
灰飞烟灭而去……你说过,你不会喝孟婆汤也会在来世记得我,你说过,会等我寻你回家
的……”
他的眼变得湿润而又通红,如此悲伤,如此凄凉。
侧寒怔然地看着他,口里竟说不出一个字,心里竟腾起同他一样的感伤。
“只要我们成亲,心头血滴入交杯酒双双咽下之时,你我便能回到过去生儿育女,白头偕
老。”
他告诉她。
“你觉得她跟你一样疯了吗!”
楚长风同素靣夫人带着士兵突然出现。
若隐看见楚长风,眸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丝杀气。
素靣夫人急忙上前将侧寒从温水里拉起来,将自身的披风裹在她身上,一脸疼惜。
“姑娘,念你未在龙鳞城伤及一人性命,现今又救我寒儿一命,我和将军开恩免你异国刺客
死罪,限你今日之内必须离开我们龙鳞城,不得再来!”
素靣夫人一脸严肃。
听罢,高若隐的脸冷得如一块极地寒冰,阴冷至极。
楚长风看着高若隐,眉头微锁。
“高姑娘,我龙鳞城有医术高超的大夫和法师,或许,你该瞧瞧去。”
楚长风身后在场的士兵也都偷偷嗤笑起来。
若隐轻功一跃,从水中飞出稳稳落到池上,并自顾自地捋一捋额角的湿发,薄唇轻启。
“呵,世人愚昧,当真迂腐,你龙鳞城的大夫和法师纵然医术精湛,恐怕对死人也无回天之
术……起死回生脱胎转世之法,你们这群无知恐怕也是闻所未闻了,就凭这一点,你这龙鳞城
守得了的时日恐怕也为数不多了。”
“妖女,一派胡言。”
素靣夫人脱口反驳。
若隐斜眼瞟素靣夫人一眼,不以为然。
“我是否胡言大家方可去查证,竹简上有记载,历史上的不寐国怎么亡的,可不简单,当年
的将军可比你这货能力大多了……”
若隐看向楚长风,满目不屑。
楚长风怒然,竟又被这奇怪女人藐视了一番,心下顿时如红铁在烙。
突然,楚长风转念一笑,眼底深邃。
他靠近高若隐,笑意十足,道:“那你留下来做我龙鳞城护使如何?”
话落,众人皆极为诧异。
素靣夫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止楚长风:“将军,不可儿戏,她身份不明行事诡异,万万
不可……”
楚长风扬手,示意素靣夫人无须紧张。
“素靣夫人不必担忧,侧寒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定会护她周全……可这个女人的来历,我
也要查明,她知晓我龙鳞城分界地图,来去自如,若就这样放走了,恐怕有更多变数……”
听完楚长风的话,素靣夫人不经犹豫起来。
此刻,高若隐突然对楚长风这番作为多了一丝赞赏之意。
看来这长恭王将军并非完全迂腐。
侧寒看着高若隐,心存纠结,若隐扭头看她时,她刻意避开了他炙热的视线。
“侧侧,来日方长。”
话落,高若隐嘴角一勾,又是一把将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郑侧寒措不及防地拥入了怀中。
素靣夫人吓得脸色一青,一把将侧寒拉回去紧紧护在身后。
“妖女,不许碰我寒儿!”
素靣夫人大怒,平常温婉儒雅的妇人在此时如发怒的母狮,仿若受到耻辱般两眼火冒三丈。
若隐一笑置之,用细腻的女人声音轻轻回道:“索靣夫人,我现在是你龙鳞城的护使,可不
是什么妖女,刚才也是我救了侧侧,你没照顾好她,应该感激我。”
说完,若隐一脸不屑的独自离开了溶洞。
素靣夫人立在原地,心里已经气急败坏,她需要回祠堂烧点香静一静。
“素靣夫人,你先带侧寒回去吧,她身上衣物全湿恐会染上其他风寒。”
楚长风提醒到。
素靣夫人抬眼,看着长风,忍下刚才的怒火轻声细语解释道:“将军,你要相信我们寒儿,
她从小跟着我在旱阳漠里长大,从未认识过那个奇怪女人……”
楚长风自然听出了素靣夫人的弦外之音,她害怕自己会胡乱猜测郑侧寒的过去而加以拒绝这
门亲事。
“素靣夫人放心,龙鳞城将来的将军夫人只有侧寒姑娘一人。”
听罢,素靣夫人这才舒了口气。
“二娘,我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
一直未开口的侧寒突然冷冷拒绝道。
素靣夫人看向侧寒,仁慈的目光里多了丝无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你父亲的遗
愿,整个龙鳞城都知道,这是你的宿命。”
楚长风站在一侧,略显尴尬。
侧寒看向楚长风的眼睛,澄澈透亮,毫无一丝波澜。
“可他并不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