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我蒙袭贝尔原未来的男皇。”
天边,不知谁吹亮的号角,绵延到天外,声声或悲或欢,碧空之下经久风轻云淡。木尔特的眼神干净纯粹,睫毛之下的眸子如晓风朗月,干练的气场连他都钦佩三分。
破军也张望着这军衣木尔特奇女子,被这干净爽朗所折服。
“看来这马儿与你也颇有缘……”若隐抬手间,摸摸两个眼珠子盯得入痴入迷的破军,轻声笑笑。
木尔特哦一声,上前。她伸出纤纤玉指拂上破军的头,它竟毫无惧意,直直的凝视着木尔特,不为所动。
正当木尔特欲上去骑试一番时,破军恍若惊醒般长鸣一声,撒谎开蹄子,直直冲向竹屋栏杆一处拐角……有一片银色衣角骤然消失。
木尔特的女兵上前将破军擒住。木尔特抬眼看着高若隐,眉目流转,“姑娘的马触犯了我木尔特的客人,你且回罢。”
木尔特突然改变主意,若隐自然知晓。他现在时女儿身,破军更像是识主般冲过去,木尔特遂知晓他是那人的故人。
破军发疯般的长鸣嘶吼,蹄子不停地捣鼓,样子极度疯狂,听得众人心情凄然。高若隐蹙眉,他的马既然已识得他,迫不及待奔向自己的主人,他为何能那般决绝藏在暗处不肯现身。
“姑娘请回。”
木尔特下驱逐令,后提数步,女兵上前伸手示意。
高若隐不动声色将破军的缰绳拉过,脸上看不清一丝神情。欲带破军走,破军哀呜定住蹄子不肯走。
他都不要你,你还这般固执做甚,走罢。强行拉住缰绳往外去,高若隐眼底浮现一丝黯然,鬓角如檀木般的黑丝被风漾起,缕缕凌乱。
破军突然伏身躺地,凄然的哼哼着。木尔特微微一怔。
破军两颗眼珠子盯着若隐,嘴里一直在凄然的哼哼,楚楚可怜。高若隐于心不忍,俯下身去拍拍它,低声朝它呢喃,“罢罢罢,你要留在这儿我也没办法。”
起身,朝木尔特礼仪一鞠,淡然的眸子轻轻一扫。
“你越是做甚?”木尔特狐疑。高若隐将袖中的寻医录交还给木尔特的女兵,再看一眼破军,微微一叹,“此马是他挚爱之物,请女皇代我交还给他,在下告辞。”
“你……”
他打断,“木尔特女皇不必多问,你我都明知道我所指是谁。”
语罢,转身就走。木尔特欲言又止,望着那抹渐远的青色衣衫,喉间的声音的对象变成了女兵,“……将此马牵下去罢。”
“遵。”
……
马坡上,有些许暖意,远处是放牧的老人和孙子摇摇晃晃的身影在群羊里走动。女兵们在那周边的牧场里操练,清脆洪亮的声音此起彼伏。
“公子。”木尔特走过来,靠着他坐下,“不去看看你的马儿么……”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无动于衷,眼里黯然失色。
“那个青衣女子……是你心怡的姑娘吧。”
男人默然。
木尔特眨眨眼,莞尔一笑,“放心吧,我定会为你寻到天底下医术最高超的人。”
木尔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讲,她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岂料还未触碰到衣角就被他径直避开了。
木尔特的手指停在半空中,黯然落下。
“……公子好生歇息,木尔特再来看你。”木尔特起身离开,时不时回头望他。他坐立在那石上未曾动过。
一坐,便是一天,暮色降下黑夜袭来。
木尔特抱着厚厚的羊毛毡来看他,温柔的提醒他,“公子,入夜了。”
男人仅仅抬眼看她一次,又漠然的垂下头去,藏在披风帽子里的白发悄然滑出,那般触目惊心。
木尔特将羊毛毡盖在他肩上。男人全身都有些薄凉,依旧不肯说话,只垂着头耷着脑袋,全身裹在那件厚重带帽的银色披风里。
夜风袭来,寒意十足。在他身旁守着的木尔特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届时,男人突然抬眸,“你回去罢,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低沉沧桑的声音落下,男人又黯然扭头垂下眼。
木尔特不肯走,死死陪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关于部落的每个有趣故事,即使他并没有在听。
木尔特在旱阳漠捡到他,那日,他浑身绯红,女兵发现了他。她冲上去查看时,他已奄奄一息,她用母亲留给她的还魂丸救他于鬼门关。只是……
她将他带进蒙袭贝尔原,全力以赴为他寻找名医,她想治好他,让他做她蒙袭贝尔原木尔特女皇的男皇。
世间所有的感情皆妙不可言,皆只那一眼。
夜深,木尔特扶他回了屋,给他泡了药澡。留下几个女兵替他守门后,木尔特才回去自己的竹屋。
桌上那一盏煤油灯闪着昏黄摇曳的光,他微微俯身,吹灭了灯。披风滑下,面具解落,他定定的伫立在黑暗中的铜镜前,纹丝不动。
一抹影子在窗外伫立,男人心下一惊,跌跌撞撞摸过面具和披风套上,身躯抖个不停。却只见窗外那抹影子并未动,仿佛知晓惊动了他。
迟疑中,他提上桌布下的藏刀朝窗沿靠近。推开窗扉的那一刻,露出一个长长的脑袋……他的破军。
它鼓着眼睛看着他,他看着它。久久凝视。
再也忍不住的双手颤抖抬起,拂上破军么毛发,潸然泪下。它一如既往蹭他的手,幽幽的轻哼着。
破军,你是在埋怨我白日里对你视而不见么。
“你终于肯认它了。”
屋子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楚长风一惊,戴着面具的脸陡然回头。高若隐挺身站在他的身后一米处,直直地看着他。
楚长风虎躯一震,眼底的情绪波动有些大,转身就在往门外逃,被高若隐一把狠狠拉住。
“你打算一辈子这么躲着么!”
高若隐一反常态怒斥,眉心蹙成一团,神色厉然,“……你楚长风就这么点能耐?”
面具陡然滑落在地,露出里面苍老无比的脸,瘦骨嶙峋。
高若隐看得心头猛然一震,手失去力道。那张脸冷冰冰看他一眼,毅然弯下腰捡起面具往外去。
怎么会。高若隐怔然。
那确是楚长风无误,只是……他怎么变成百岁的老者般,容颜尽失,双眼深深陷下去,瞳孔暗淡无光,仿若经历了世间的无尽沧桑,是那般苍老无比。
他追出去,拉住那双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他的力道过大,披风下弱不禁的身子不禁微微咳嗽,声音沙哑浊重。
“楚长风……”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楚长风怔然。
“发生了什么?”高若隐蹙眉,上前直视他的面具下哀伤的眸子,声音轻柔。
他抬眼凝视他,哀伤无尽,遂将手腕从他手心抽离,只字不提。
这样的楚长风,让高若隐莫名痛心,束手无策。
“你这个样子,我束手无策,即使我再多想伸手拉你一把。”高若隐松开他,
“求死之人就算遇着活神仙,也无药可救。你只不过丢了一件得天独厚的皮囊而已,这点劫就把你堂堂长恭王的志气都击退了么,懦夫。”
猛然,披风下裹藏的身子一颤,里面的人轻嗤一笑,不免又咳嗽起来。半晌,才开口,尽是沙哑的嗓音,像残风秉烛的迟暮老人,
“我已不是龙鳞城的长恭王。”
那声音遥远空洞,如枯叶掉落枝头,数不尽的沧桑感。
说完,披风下的残躯又禁不住连连咳起来,仿若要把肺都咳出来,样子很是吃力,那挺直的背微微弯着。
他背对着他,不想让高若隐看到他这般辛酸模样,他已是个待死的残暮老人,人生再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那些人那些事都可以跟他无关了。
那日,被侧寒一刀戳进心口,殷红的心头血像落日的红霞那般妖娆,他倒地,脸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他就清楚,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木尔特救活他,不光是他的皮相一夜之间看去,他的心也连同镜中的自己一起衰退了。他再也拿不动方天画戟,连走路都一步一摇,嘴里的牙齿开始脱落,眼角的皱眉夜夜横生。
他这副残躯,算是苟活了。
“我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原来的楚长风,侧寒在哪里……”高若隐突然问他。
呵。
“我若说现在就是拜她所赐,你信么。”楚长风回眸看着他,眼里时一片苦笑。
若隐眉头轻拧,迟疑了良久,“……我会替你找到灵药,还你仙风道骨。”
楚长风涩然笑笑,佝偻着背微微摇头,“不需要。”
叹罢,楚长风自顾自走进竹屋,关门时,再瞟一眼幽幽呜鸣的破军,念念不舍。
门扉骤然合拢。
夜色下不远处,木尔特定定的立在树后,思绪缭乱,郁郁寡欢。
破军仰起脖子长鸣,有人泪落湿衫。
“楚长风,世间有一味药能死而复生,你若心里还有龙鳞百姓,明天就来蒙袭贝尔原的梨花坞,我和破军在那里等你一同返龙鳞城……”
话落间,高若隐已牵上破军远去,两道影子在透着窗扉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他在竹屋内扶着窗台蹲下,微微咳出一口血,灼烫的泪滚在粗糙如死皮般干枯的掌心。
他宁愿那日他就那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