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郁此刻的声音不如往常的温润,清幽泠泠,低回的音韵寂寞却又孤高傲然。
或者,内心里,他其实是想好好地去见母亲的,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想承认这认知?不然,这三日,他为何神思不属。贵妃将被尊为太后的头晚,他为何半夜起床于此抚琴?
只要子郁的心里有一点点想要正式面见贵妃的欲望,我就是会成全他的呀。
我叹气,懒懒的将视线移至子郁的黑眸,“她一向讨厌我,只怕她不待见我。”
子郁将我搂在怀里置于自己的膝上,“她以前经常难为你么?”
窝在他怀里,低低地道:“她经常难为我母亲,我想保护我母亲,自然对她当仁不让…………父皇总是偏向我,我也没在她那里吃过什么苦头。”
子郁低头覆盖上我柔软的唇,等我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里,他静默了一会说:“今天我听齐宕说,先皇为我们赐婚后,在没遇到子郁前,无衣是很想见煌灼的。那个时候是不是有点喜欢煌灼,嗯?”
那时候确实是想见煌灼啊,可是此时我若回答‘是’,子郁会不会以为我三心二意?
见我僵住,子郁忍俊不禁,“傻瓜,我怎么会和自己吃醋?”
“呃。”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
见我如此反应,子郁低笑,尔后抱紧我,语音有些晦涩:“先皇病危和驾崩后,无衣是不是一直在等煌灼归京主持大局?”
虽然即刻选择龙御夜投效,却也不是没有存煌灼归京,扶持齐宕的心思。此刻子郁轻轻一句温柔的询问,轻易就把我那段时日所有的委屈都勾了出来。
颇有些幽怨的说道:“父皇给你发了很多道诏书,你理都不理。”
子郁黯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脸颊贴着他的,感觉他的呼吸,轻叹了一口气,“就算时光倒回一年半载,你还是会选择助龙御夜登基的。”子郁与龙御夜那样的情感啊。
子郁听后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
还笑!
子郁温润的目光凝注于我,“那无衣现在告诉我好么,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父皇驾崩后么?”
“不。”子郁看着我,醇厚似美酒的他的声音缭绕在我的耳畔,“没遇上我之前,无衣的十多年。”
“嗯,先说父皇驾崩后的那段岁月吧…………。”
我想过有一天必定会和子郁说起这些事情,但是以前从没想过子郁便是煌灼,从没想过会和煌灼提及那段岁月。依我骄傲的自尊,我怎么会向当日对我无情冷酷的夫婿说这些呢。
可是此刻在煌灼面前言及此,一点沉重的感觉都没有,好像是最普通不过的聊天一样,那些曾经令我痛苦过的经历,好像在一夜之间远去了。
才将那段岁月发生的事说完,对话渐稀,天已经完全亮起来。
看着子郁,始才笑问,“想好了要去见她了么?”
子郁一笑,不说什么。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出,去往皇宫。
午膳是与龙御夜,表姐以及近臣们一起用的。
膳后,龙御夜将一本册子递给子郁,语气不失讽刺:“闻得朕在位一年,尊了第二位太后,我们的那些兄弟们从封地送来的贺礼。”
子郁没去接,只淡淡道一句,“交给我看做什么?”
“果然是煌灼啊,跟我一样,你的眼里也没有他们。”龙御夜微微挑眉,“龙天浚呢,你的心里当真也没有他么?”
龙御夜的话里明显带几分猜疑,我都听的出,何况子郁呢。子郁沉静地看着龙御夜,蓦地一掷酒樽,已是握了我的手扬长而去。
如此可贵的手足情深,我与子郁亲近,一向就对他们之间的情谊感同身受,因为懂得这份情谊的珍贵,更不想他们之间有什么嫌隙。
随着子郁离开,我下意识地回头看龙御夜,酒桌旁,龙御夜以手撑额,闭着眼,一副痛苦神色。
出了那宫殿,子郁方驻了步。伫立在宫阙的楼宇,目光悠远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有些不放心,轻声唤他,“子郁?”
他低眼看我,眸色复杂难辨。
抱住他,主动靠在他的怀里。他张臂拥住我,埋首我的发丝间,许久,才涩然道:“无衣和夜,我都不想失去。”
以为夜的猜疑已让他这一刻难以呼吸,待到将夜和无衣都失去了的时候,心如同生生被凌迟,万劫不复的煌灼想到这一刻的伤痛,才觉得往事不值一提。
此时,伏在子郁的怀里,安慰道:“龙御夜只是一时糊涂,子郁与他把话摆明说,冰释前嫌便是。”
“越描越黑啊。”子郁勉强笑道:“算了,他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心里已然很清楚,定又是谁在龙御夜的面前进谗言了。
果然,李展翼随后到此,与我们一作揖,已道:“将军莫怪皇上,这半月来,不断有臣子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煽风点火。一人说不足信,所有臣子都那么说呢。三人为虎,也难为皇上不郁结乱了方寸了。”
子郁莫名轻叹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多年来,大半时日都出征在外。回京的时间本就短暂,还不去结党营私,勾结臣子了。”
这时表姐款款而来,与子郁一颔首,已欢喜地过来握了我的手,“表妹多日不曾进宫,敢情和驸马只顾着两人过日子,可教表姐惦念了。”
我亦是笑道:“这不到宫里来了么?”
表姐看了看我的腹部,“今天刚满三个月,怎么还看不出是个有身子的人?”
诧异地看着表姐,“今天刚满三个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表姐似别有深意地看了子郁一眼,随即莞尔笑了,讳莫如深地道:“这个么,驸马最清楚了。”
子郁看着表姐的眸子像灌了铅水一样阴沉的隐隐有骇人的寒光泌出,我再仔细看时,子郁已是抿唇淡笑,看着表姐,温和唏嘘:“倒难为皇后记得这么清楚,果然姐妹情深呐。”
“那是…………。。自然的。”表姐得体地应对了子郁,转而笑看着我,“知道你不吃甜的,我亲自煮了酸梅汤,我们表姐妹好久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聚聚。”
我正要应承,子郁已道:“我们么,正要去慈宁宫见太后,皇后的汤膳,改日再尝了。”
表姐也不介意,笑道:“驸马要带表妹去见太后,本宫便也不强留了。”
直觉子郁对表姐不善,我还想因子郁的态度对表姐致歉时,子郁已握了我的手离开了表姐。走离几步,表姐的笑语盈盈传入耳中,“将军,落霞殿那晚的事,本宫会为将军守口如瓶的。”
表姐不提落霞殿还好,一提那三字,子郁的眸色似乎更冷然深沉。
我也不敢问子郁什么,直到走到了慈宁宫外,子郁的神色才算完全缓过来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我先开口缓和气氛,闭口不提有关表姐的话,只道:“马上要见你母亲了,是不是有点紧张?”
子郁果然笑道:“有什么紧张的。”随后,已握了我的手入了慈宁宫。
贵妃,不,李太妃,不,该是太后了。太后应该早知我们要来,宫人早候在宫门口翘首以待。
入了慈宁宫,子郁和我的面容上都没什么笑容。见太后,也不过是形式主义。正如太后诚惶诚恐地见到子郁,忙道:“煌灼…………。”可能见子郁脸色不大好吧,太后又改口道:“将军请坐。”
龙天浚的失势,早消磨掉了太后的跋扈锐气,此时虽贵为太后,也不过龙御夜的傀儡。有名无实罢了。
即使有亲子子郁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位及人臣,一切的权贵失而复得后,太后也多少有点战战兢兢,再无当年的不可一世了。
面对煌灼,就算太后一如当年的张扬狠毒,重见‘死’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在煌灼的面前,她怕是再也做不到那般的冷酷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