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是心狠手辣,也总是个母亲。二十多年的愧疚,全化为今昔对煌灼的疼惜,潮水般汹涌而来。
子郁并没有落座,淡淡地看着太后。他并没有对太后见礼。在龙御夜面前都无需君臣之礼的子郁,何况面对的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呢。
却不是因为子郁本身的权贵,本来的,来见太后,已是子郁做出的最大让步,要他承认太后这个母亲,要他将太后以母亲之礼待之,子郁怕是万也做不到。
太后面对此情此景有些手足无措时,子郁才道:“我带无衣来看你。”
太后木然地应了声。
子郁道:“无衣,我妻子,你应该认得。”
太后这才知道看我。
不得已,我也只好迎上太后的目光。
往昔与太后见面,我们两人何时不是水火不容。今日虽然不用表现出婆媳之亲,却也不得不还算礼貌地看着她。这个场面,不得不说,有点诡异。
我想当太后与我的目光相触,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然后,子郁竟然告辞道:“那么,我们就走了。”
话毕,子郁已是握了我的手返身离开。
才一转身,太后已道:“将军…………有时间多来慈宁宫坐坐。”
“我很忙。”子郁头也没回。
临到要出寝殿时,太后的声音再度传来,“朝堂比战场更险恶,将军…………请多保重。”颤音,听起来竟是别有深意。
子郁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顿,已携了我出了寝殿。
慈宁宫外,子郁靠在宫墙上,沉缓地闭上了眼。
静静地看着他,在他睁眼后,我笑问道:“子郁猜猜我以前和太后作对之后,最喜欢感叹什么?”
见子郁等我说出答案,我道:“每次啊,我都很郁闷地愤愤不平,太后和左相一丘之貉,俱都飞扬跋扈,怎么就生出了龙天浚李展翼那样的人中之龙。”握住他的手,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清晰地道:“我的子郁么,生于宫廷,长在宫外,才能更在他们之上。”
子郁沉静地看着我,缓缓俯身,与我唇唇相贴。许久,离开我的唇,“无衣,谢谢你。”
“子郁,才三个月,哪里能听到什么啊?”
自我们知道彼此是自己的夫、妻以来,这一个多月,子郁晚上总是不例外俯身在我的小腹上隔着丝被听听动静。每一次我无不皱眉,他却几乎上瘾。
“怎么才三个月,我都觉得像过了三个世纪。”子郁轻叹道:“生个孩子真不容易。”
他直起身来,圈住我的腰,然后突然笑了,“好像比以前粗了些。”
三个月已经有些显了,今晚沐浴的时候我就发觉了。想想以后几月腰越来越粗就觉得头皮发毛,见他还如此高兴,心里未免不悦。
他见我如此神色,了然道:“无衣也怕自己身子笨重。”
被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羞恼不已,闷闷地道一句,“女为悦己者容,你每天都和我待在一起,见我腆着肚子的样子…………”光想想就恐怖啊。
子郁笑道:“可我偏偏就喜欢你那样子。”
真是不可理喻。
“每当我一想到你的腹中有我的孩子,想想再过几月,我们的孩子就出生了,再想想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取什么名字,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我就觉得心口里的幸福满的要溢出来。小孩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像,真的没见到过刚出生的孩子。”子郁转而问我,“无衣见过么?”
我道:“刚出生的婴儿长的很丑,连肌肤都是皱皱的。齐宕出生的那天,我一直守在母亲的床边等着。满心里以为倾城倾国的母亲会给我生个好看的弟弟或者妹妹,然后我第一眼看到齐宕,我就哭了。”
子郁抱紧我,“我的孩子生出来后,我不会哭的。”
很多次见子郁如此满怀期待地等待我的孩子到来这个世界,我都想说,孩子又不是他的,终是不忍说出此话。
而因为腹中怀着这个孩子,想将孩子的父亲忘记都不行。吩咐下去追查孩子父亲的事,却一直石沉大海,没一点头绪,心里便有些郁结。
这日照例负责侦查此事的人回我一句事情尚未有眉目,见后花园里百花争妍,我也兴意阑珊。子郁闻着他们的禀报,也自看自己的书,不说什么。
而我也不好将这等事丢给子郁侦查,越加心思辗转。这时子郁翻过一页书,随意问我,“还在查么?”
“嗯。”
子郁便没再说什么,然他看书却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恰好侍女呈安胎药来给我,依子郁的锐觉,竟让我惊异地眼见他一起身,正好撞翻了侍女手中的安胎药。我本要让子郁小心的,到底说迟了一步。侍女见此,慌忙跪下请罪,我只作让侍女退下。
也不知子郁心里想着什么事,竟失神到这地步。
墨黑的药汁全倾倒在了子郁的肩上,子郁倒因此恢复了常态,置之一笑。
回了卧寝,我取过他的干净衣物,见他正以几张手绢擦着身上的药汁,我便亲自捻了手绢为他擦着。
胸口,手臂,背后,然后是…………。肩上。
右肩胛,麦色的肌肤上,赫然两排尚未复原的齿痕。
只一观那齿痕,便能想见当日咬他的人,下口有多重,有多狠。
三个月前的王宫晚宴后,我被人玷污的那晚,最后晕厥过去的前一刻,狠狠地,重重地咬下的那一口。
那晚的那一幕变换着无数个镜头浮现在我的眼前,右肩胛的那里,我咬的,绝对是那个地方。
与子郁已以夫妻关系同床共枕了一个多月,有着夫妻之实,我们也有一月的鱼水之欢。他全身赤裸于我的面前,却皆是月色静好,烛火摇曳,罗帐放下的晚上,意乱情迷中,不是没看到他右肩胛那处的异样,却每每忽略了。
此刻,当那两排齿痕清晰的,在大白日呈现在我眼前的这一刻,我再否定不了什么事实。
表姐说的我腹中的孩子的天数子郁最清楚了,落霞殿那晚的没言明的会替子郁保密的事,倘若不是那晚玷污我的这等事,表姐何需在我面前提到保密二字?
子郁在护国寺禅房与我初次交欢时说的在那之前,曾有一次与别人发生关系,说那话时的讳莫如深;一直以来对这个孩子的喜悦溢于言表;适才撞翻侍女手中的安胎药,对我侦查孩子父亲的事的状似漠不关心,实际上的紧张错乱;甚至,我可不可以把我动用自己的势力却一直查不到孩子父亲为谁的原因,归为子郁从中作祟?
便弯出了一个笑容,恍惚的连我自己都不明意味。
低眼看着手中的他的衣物,久久想不了问题。
“怎么了?”子郁觉出我的失神,轻问我。
“没什么。”依然是一如往日的语调,“嗯,我去看看她们重给我煎安胎药没有。”
子郁应了声,我把他的衣服交给了他,出了去。
径自往将军府外走去,出了将军府,继续往前走。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便一直走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想着我当初让四叔叔为我开堕胎药四叔叔不肯,后来安胎药却开的及时。
四叔叔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子郁呢?嗯,我去问问四叔叔。去问问他,为什么瞒着我。
一直脑中空白的在街上走着,撞到了人家也不自知。有几个人意欲骂我,到底一见我的衣饰与容貌便住了口。
然后突听熟悉地一声‘小心!’,身子便已被带入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
下意识地看去,竟是龙御夜。
龙御夜愤怒地看着我,“人家的马冲过来了,你也不知道回避!李展翼,去看看那在大街上策马的人是谁,该死的!”
若是往常,身子在龙御夜的怀中,早挣开了,此时,甚至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些恍惚地问了他一句,“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