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翼已经取出一袋金,作揖道:“烦请先生带我们去见见那位高诗人。”
那先生应下了,金子却没收。
接下来,那先生便给我们讲述那位高诗人。
高诗人没什么正业,以给东家做活计为生。身材高大,看起来像位武人,实际上却不能武。约莫四十岁的样子,模样很是俊美。这些年来多有不嫌弃他身份,看上他相貌的女人要倒贴嫁给他。他始终孑然一身,性情孤漠。从不沾染胭脂女人。旁的人有钱上青楼,他有钱便买个不醉不归...............
一路上,大家都听着那先生说话,没人插嘴。不知不觉便入了漳州城,那先生道:“他住在釉子巷的,我送佛送到西,便把你们送到他家吧。”
万忠捻着兰花指,连声称谢。
那先生嗟叹道:“高诗人这回是遇到贵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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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行了半日,经过了几个镇子,方到了那什么釉子巷。
才进釉子巷,我已有些忐忑地问龙御夜,“我长的像我母亲么?”
龙御夜淡淡地看了一眼,“不像。”
微微失望。那人若真的是高粲,我长的像我母亲的话,只怕他一见我就知道我是他女儿。又没人见过高粲,我又不能问我长的像不像高粲。但愿长的像他吧。
嗯,长的不像也没关系,我还有信物不是么。高粲与母亲订情信物那玉坠,还有这方手绢。这才记起那玉坠在子郁的身上,齐国一别时,我就将它送给了子郁。
没事,手里的这手绢已足可证明我的身份。
一路遇上了来来往往的这镇子上古朴的大周百姓,便没乘马车,就连那五十个在明里护卫的侍卫,也化整为零,与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然该吓着百姓了。
万忠,连翘,李展翼,慕容晴,龙御夜和我,以及那位教书先生,径自去往高诗人的家。
看高诗人家的家门,已可想知这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甚至甫一走近这巷子,就感觉的到住在这里的都只是普通百姓。
见大门关着,那教书先生叩了叩门,叫道:“高诗人,高诗人,高诗人在家吗?”见里面没人应,那教书先生又叩了几下门,“哎,高诗人,有人找你...............”
没把高诗人惊动出来,倒是惊动了左邻右舍,见我们一行人气质不俗,衣饰更是华贵,又懿范彬彬的。釉子巷的人不觉间也礼貌了几分,告知高诗人去吴员外家做工了,大约要黄昏时分才回来。
谢过了左邻右舍,又等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高诗人马上就回家的迹象。
李展翼便谢过了那位教书先生,将那袋金子给了他,带我们来此已经对他感恩戴德,不好意思让他陪我们一起等人了。那教书先生推辞半天,终是盛情难却,拿了金子和我们拜别了。
又等了会,万忠叹口气,“把门揣开吧,先进去坐坐。”
连翘义正言辞地道:“那位高诗人真的是高粲的话,他就是公主的爹。你到公主的爹的府上来,岂能如此不敬!”
这小家小户虽然称不上个‘府’字,连翘的话却说的在理,万忠连连称是。
慕容晴倚在墙上打瞌睡,来漳州的路上就耗了半个月,我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站久了累的很,龙御夜道:“去把马车驶进巷子里来。”才一吩咐,已有侍卫领命而去。
见马车停下,龙御夜扶了我到马车里歇脚。连翘和慕容晴也上马车打瞌睡来了。
龙御夜依旧负手站立,见夕阳西下,便道:“多买些棉被食物什么的,今晚怕是要在这釉子巷留宿。就算高诗人回家了,他孑然一身,一个大男人的家里也没多余的被子那些。”
又有侍卫下去置办,龙御夜随后又道:“天黑时分,高诗人还没回家的话,就把门撞开。”
“是。”李展翼应下。
“吉——颂——”晚霞正灿烂时,一人击节,缓慢吟诵的声音传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
几乎是乍一听到那人吟诵这诗时,我已下了马车,龙御夜及时扶住我。
随着众人看去,只见巷子那头,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边举高酒壶,仰头喝着酒,边吟诵《无衣》那诗,毫无疑问,此人当是高诗人了。
眼见那人越离越近,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更是无意识地捏紧了龙御夜的手。
近了。只见那人相貌堂堂,虽不惑之年,却风骨犹存。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光阴蹉跎,非但没磨损掉他的男性魅力,更练就了四十岁壮年男子的成熟韵味。
这,这就是我的爹爹么?心中悲喜交加,眼见他如此醉酒麻痹人生,我心里也疼痛着。
此时的他已然半醉,口中却仍然吟诵着,“..............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又灌了大口酒,吟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
然后他终于见到他家门口的我们了,见我们这行人来历不明,个个气度不凡,俱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也微微诧异,瞬时酒醒了大半。
本抑制不住想扑到他怀里叫他爹爹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试他一试。不然不是我爹爹,我那么叫了,倒暧昧不清了。强抑制泪水流下来,却还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高诗人与我们一作揖,客气地问道:“不知各位为何伫立于吾家门口?”
我本是站在众人中心,又泪光闪动,高诗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最多停留在我的面容上,只得是我答话。
平复了一些心绪,才道:“去访亲戚,不想路经漳州行到这里,马匹连日奔波走不动了。马车行到先生家门口,已是这黄昏时分。想着天色渐晚,就要露宿街头,所以着急的想哭。”
高诗人了然,指引道:“出了这条巷子,往东南方向行两百步,就有客栈了。”
他无意让我们留宿。
不行,我得让他允我们留下来。“闻先生刚吟诵《无衣》,凑巧小女子也唤无衣,无衣窃以为与先生有缘。先生吟诵《诗经》,当是博识之人,无衣才疏学浅,不知可否得先生赐教一二?”
“哈哈!”高诗人朗笑出声,“就凭姑娘名唤无衣二字,吾也愿意让姑娘一行人留宿寒舍了。”
一语道破我的目的,果然是聪慧之人!
高诗人打开了家门,随着他进了他家,虽寒舍简陋,却甚是洁净出尘。看的出来,他是爱干净的人。
他家并不大,然而仅他一个人居住,显然是绰绰有余了。一个四合院,十来间简陋的屋子。院中一棵海棠树,枝繁叶茂。
“各位随便歇息,吾生火为各位做些家常菜肴。”高诗人对我们一作揖,转身去往一边的厨房。
趁他无意识间,我清晰地唤道:“高粲?”
高诗人的脊背明显地一僵,随后如若没听到我的唤声,泰然自若地往厨房走去。
仅他身体的一颤,我已知道,他是高粲无疑。人在无意识里的反应,是最真实的。高粲这两个字,该有十多年没被人唤过了吧。
他此番置若未闻,我却不依了,跑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你是高粲,齐国人高粲?”
高粲镇定地一笑,“姑娘认错人了。”
想是对我存疑,他不肯昭显真实身份了。我忙道:“我姓岳,我母亲名叫岳婉仪!”
“婉仪?”高粲脸色大变,镇定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下去,手中酒壶掉地,发出了‘铛’地一声响声。时间停滞了好久,才听到他涩哑的声音,“你说婉仪是你的母亲,你是婉仪的女儿?”
我不住地点头,“我母亲说,我爹爹是齐国人高粲。”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啊,婉仪,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我高粲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儿团聚了,婉仪,婉仪.............”高粲泪流满面地喊了几声,突然就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