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是一颗小树,十四五岁就挑起家庭的重担在我姐和我妈的□□下,渐渐地成为一棵大树。她不喜欢读书,但干起活来是一把好手,无论新老顾客都说,小山东的炒面比老山东好吃,比新城隍庙大块头炒面好吃。再说他特别勤奋,每天要用碱水洗刷台板箩筐碗筷,场地又扫得干干净净,整个摊子看上去亮堂堂,生意却越来越好,我们家庭生活得到改善,走出了解放初那段最困难的时期阴影。就是这样一颗树倒下,却使我妈彻底垮了,本来二人分班好好的,,现在不能正常营业怎么办原来家里能干活的人,一个个都走了,我姐到江西去了,帮工小蟹也去大西北参加国家建设,我妈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突然满头青丝变白发.一夜白了头.我只是在书本上看到,春秋战国时代的伍子胥,也是一夜白老头,怎么罕见的事落到我妈身上,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妈已经够苦了,再遭此打击,她想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似的就是无法动弹,我暗暗落泪,骂自己是混蛋是窝囊汉,我怎么挑不起担子那天,我烧好稀饭,买了肉松喂她吃饭,流着泪说:“妈,我不念书了,与你一起摆摊子。”我妈咳嗽一下,我被喷得满脸是饭粒,我妈急急巴巴地说:“哪怕天塌下来,我还是让你读书。”我叹了口气:“哎!你摆不动摊子,我们怎么能活,让我像阿福一样挑起担子,中专毕业还有一年,实在读不下去,吃饭要紧。”“来扶我起来,让我走走。”
她命令我,我不得扶着她,让她摸着东西自己走,她刚抬腿就汗如雨下,那幅痛苦的表情我不敢看,但她还是要练腿,连续三次,她咬着牙总算能爬起来,却累得又趴在床上。等她真的能走路,却对冬冬说:“侬勿要读书,帮我做生活,让阿二读毕业。”冬冬与我一样,还有一年就初中毕业,她跪在地上大哭:“我勿要呀,就是勿要呀!\"女孩子能干什么.我实在看不下去,也跪在地上向妈求情,让我干活吧。我妈说:“女孩子读到大学也是跟人家走。你毕竟是中专生,最起码毕业还有一份工作。”冬冬好像突然懂事,自己爬起来,还把我拉起来,喃喃着我帮妈妈做。就这样,我家的摊子才重新开张,早市不做了,从中午到夜市,一班到底,连我二妹金金只有十岁有空也到摊上来帮忙。
想当初我不读高中,固然有急功近利的想法,早毕业早工作早赚钱。我是喜欢海关贸易,再说也凭我扎实的英语功底考上海关贸易中专,何况毕业也能留在上海。谁知屋漏偏遇连夜雨,我们学校出了一件大事,毕业班的几个学生去实习,二个海关官员和刚毕业的见习官员带着四个学生,上外国的万吨轮,检查开封放行,不知怎么搞的,一切手续完毕,外轮起锚离岸,突然发现a同学不见了。按规则外事活动,都要三人以上集体行动,这次检查完毕离船,他们一个集体谁也没有认真清点人数离开码头,前边的人以为a同学在后边,后边的人以为a同学在前边,或者他们压根儿没有想起a同学会离开集体。a同学叛国投敌,这还得了,全校整顿,几个同学隔离审查,带队老师被免职。突然领导找我谈话,原来我是□□家属,劝我转学。我们学校有南英北俄之称,在哈尔滨还有一个分校,我说那边是俄语,我毕业考试过不了关,但学校保证我毕业,我说让我考虑考虑。我怕冷,哈尔滨是冻掉鼻子的地方,小时候又听说,那儿是发配犯人的地方,我去干吗?而且毕业以后都是分配到丹东,绥芬河海关,最好的就是大连海关,也许是蒙古边境二连城,说不定到那儿做什么后勤工作。我想拖过初一却没逃过月半,最终我还是被除名了。
自从阿福被逮捕后,我几乎没有与秋冰来往,那天晚饭后,秋冰早早地做好家庭的清洁工作,与二个姑姑打招呼,就趁机叫我到外国坟山后墙碰头。外国坟山南墙与北墙两重天,北墙是淮海路,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南墙是荒凉的地方,那儿的路灯特别暗,太仺路东段普安路是医院的太平间,,走到那儿就骸丝丝,为了与秋冰幽会,我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到了那儿见了秋冰,见黑霍霍的地方四周无人,就上去抱她。她推开我,一脸严肃说道:“侬到现在还有心思。”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家里那么困难,自己退学还是色眯眯,心思还用在女人身上。接着她说:“我与小周不大讲话。”啊!我惊讶不已,这么要好的小姐妹和同学不来往,难道吵架啦?我说不可能吧。“啥不可能,真的,最起码半年没讲过一句话,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哪一点比她差,她红得发紫,学生会主席,我好像被打入冷宫,我真的不明白。”我说:“你们一样漂亮,一样成绩优异,一样不声不响,但还是有区别,她脸上永远堆着莫娜丽莎的微笑,侬就板板六十四。”她连续给我几根麻花,有点儿生气说:“侬总是讲别人好,问题她好就好在微笑。伊入团,做班干部,现在是学生会干部,她人缘好,却几乎没有人睬我。”秋冰只读书不看报,不谙世事,社会上肃清□□运动风起云涌,各单位内部在划清阶级阵线,小周迫于压力,表面上不与她讲话,也情有可原,我说:“我再多讲一句,侬又要请我吃麻花。”她不其然笑了,我就乘机摸她一记屁股,说道,“我被校方责令停学,为啥,就是因为阿福是现行□□,你爷爷是历史□□,你爸爸,不谈了,好吧小周也有小周的难处。”她好像突然惊醒,说道:“怪不得学校不让我去参加解放军军事训练。不是夏天夏令营叫我们体验工农兵的生活,学校就是不让我去看。不过美心阿姐叫我加强学习多多进步,我最好像曼玉阿姐又进步又漂亮,听说曼玉在外交部干得不错,美心阿姐在医院里也是部门团支书。”听说橄榄头快大学毕业,他们家虽然在淮海路开樟木箱店,但只能算小业主,这些都是前几个月听小周说的。小棉布也快大学毕业,”“侬要求进步我一万个支持,有关学习的书我会想办法。最近我在旧书店淘到一本意大利美奇地家族的书,美地奇家族,对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是有贡献的。里边有很多画,你可以作参考。”真的?她眼睛发亮,我乘机抱住她亲,亲了二下面孔,当我要亲她嘴,她又把我推开了,笑着说:“幸亏猫猫人难看,要不然侬早把我掼到哈尔滨了。”我摇着头说不会的,又说:“侬以会猫猫推板,她当我猪头三,还说将来要嫁就嫁就嫁部长,还说中央的。世界上的事也难说,她哥哥是□□副部长,说不定,她将来就是部长夫人。”“不是说,猫猫要搬到北京去?”秋冰问,我回答:“只听说大房子还没分下来,不过她早晚要去北京的。”她却说:“就是猫猫走了侬也勿太平到现在还与小煤球眉来眼去。”“侬呀,就喜欢吃醋。我除了做侬咯哈巴狗,还做啥人哈巴狗?我恨不得一口吃侬进肚皮里。”侬吃呀侬吃呀,真要吃进去也就让我放心了。她调皮地头顶着我的嘴巴,然后看看黑咕隆咚的周围没人,她嘴巴凑上来,我吻得她死去活来。她透过一口气才说:“我把我最珍贵的吻,献给世界上我唯一的男人。”突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是呀,我与她比,什么也比不过她,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的大毛头,盯得她那么紧,她从来不正眼瞧他一眼。世界上有美如天仙的女孩爱我,夫复何求?我一定要珍惜这份爱情,我要保护她,就像保护自己的生命。我说:“但愿我们的爱天荒地老。”她的头垂在我的肩头悄悄地抹眼泪。
就这样我与我妈,冬冬,一起做午夜班,从中午到晚上十一点,我们尽可能让我妈都休息,毕竟她快五十岁了。我挑的担子最重,但不觉得苦。想不到生意出奇的好,吃客大多数是年轻一代。大逮捕的雾霾过去,就是阳光灿烂的蓝天。国家的重心转到经济建设上来。中央提出在十五年或更长的时间要赶上英国,后来又提出更短的时间赶上或超过英国。我们欢欣鼓舞,我们生意好当然开心,我们的帮工小蟹也去做铁路工人了,小大饼也到西南的水电站当工人了,唐和尚的儿子根福,戆度根宝的儿子阿戆,小茶馆的弟弟也进厂当工人只一年满师,就拿五十多元。老张维泰的孙子芋艿头他们的成衣摊生意好,也就经常来吃点心。痨病鬼阿四绝处逢生,他那家美华西服店关门后就吃老本,想不到刚读大学的小棉布父亲老棉布在香港打拼几年之后,开了一片像模像样的绸布店,来信要她好好学习英语,一旦大学毕业就接她去香港。她那天一来就掏钱切了半盘牛肉,卖了半只烤鸭,又要一瓶啤酒,与阿四举杯共饮,她开口就问:“侬现在身体哪能?”他说:“现在好多了,关键是配尼西林(青霉素)不能断档,有几次香港也买不到,还是秋冰表姐美心的医院帮忙。”“那好吧,我叫我父亲帮忙。”小棉布又要了一瓶啤酒,阿四不胜酒力,脸已通红,不想再喝,她硬是灌他,又说,“难怪人家叫侬痨病鬼,吃得好一点,身体好一点,让人家叫侬老克拉。”好好好,阿四只得再喝。他的情况也在改善,不仅仅帮人写信,还兼搞翻译,小单位小厂没有外语人才,一旦有急事有技术资料,就请他翻译,收入大大提高。正巧猫猫陪他父亲冯先生下来,就在我们摊位的傍边转角,支起藤躺椅,傍边又放一只方凳,上面香烟茶水一应俱全。小棉布见到猫猫就叫:“来拼一记,阿二帮我到老大房买叉烧。”小棉布给我钱,阿四抢着把钱交到我手里,我不知收谁的钱好,猫猫抓过钱还他们,幽默地说:“倷已经敲定,叫我傍边做电灯泡作啥?”傍边人都笑了。他们不但敲定朋友关系,还敲定她跟阿四学英语,每月给他十块钱,阿四无论如何不肯收,小棉布硬塞到他口袋里。
我们为了照顾我妈,她中午作准备工作,到老虎灶三轮车夫的晚饭市后就回家,下午三点我与冬冬一起上班,相对比较轻松,反正我们这儿是集市口,谁爱来就来,小煤球与冬冬关系较好,她有空就来,猫猫与我与阿四小棉布关系最好,再说她天天要陪冯先生下来透透风,有时西洋白种人也来,这儿反而比以前热闹。特别是冯先生,每天像说书先生说一档旧上海滩的奇闻轶事,听众云集,少不了小道士,根福,芋艿头等人。奇怪的是二阿姐总是在傍边转来转去,好像若无其事又盯着不放。她想‘镇反\'‘肃反’运动都被他滑过去,如果他再敢胡言乱语非抓他个□□不可。奇怪的是正当大家讲到兴头上,突然看到她在傍边转悠,就会急刹车,又斜着眼看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走了。那天,小道士突然发布惊人消息,弹硌路上在黑鱼精也要出头l,黑鱼精与白蛇精合伙,弹硌路就不会太平。有人突然发现二阿姐来了,就推推小道士,他还木知木觉,小茶馆好像听出了什么,就故意说:“侬到底讲白蛇精还是黑鱼精,白蛇精大家都知道,黑鱼精手中又没权”小道士唯恐得罪二阿姐,马上调转风向,说道:“最近龙门大戏院在做绍兴戏白娘娘与小青青,尽管伊变成白蛇精,心地还是蛮善良。”冯先生突然说:“白蛇精是骚货,好端端在天庭过日子,忽然到人间勾引男人。”小茶馆天不怕地不怕接嘴:“白蛇精是骚货,她勾引的男人也不是好货。”二阿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小茶馆是指着和尚骂秃子,那个冯老头骂骚货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我与擦背汉的事,不可能,擦背汉从不在弄堂里多嘴多舌。反正不管他们讲谁,只要被我捏牢枷,就叫他们吃苦头,尤其是那个小茶馆。
事后,我对冯先生说:“侬要防止白蛇精无风不起浪。”“怕啥,最近风向变了,黄金荣在国泰药房门口扫地,现在不扫地了。矮脚虎小吴最近也不扫地了,陆定一的文章看过没有”我说:“看过,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再说,你怎么知道白蛇精是骚货?”他说:“要看全本□□跟我走。哼哼!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我跟着冯先生去了日新池玉,才知道二阿姐的全本西厢记。一开始我还以为擦背汉在吹你牛,但仔细想想,二阿姐确确实实一本正经没有绯闻。可我承认我偷看她洗澡,但她也当着我的面脱光衣服让我看,也让我替她擦背,那次在她阁楼,光着全身让我爬上去,辛亏我色眯眯,也是胆小鬼小小年纪不敢真刀真枪玩女人,还没那个胆。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女人,骨子里完全可能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