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安里十号的72家房客的马大嫂,喜欢在十号正门洗洗涮涮,也难怪自己场地有限。十号小青年喜欢在对门九号后门,吹牛拉呱打康乐球,毕竟九号一幢房子才三个人,后门外比较空。一直走前门的鲁师傅,突然改走后门了。阿三恨他,明明好走前门,偏偏走后门轧热闹,就等他从后门出来故意枪棒往后使劲冲撞他的肩部。“干什的?我好好地走路,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九号的后门,占地方还砸人。”阿三嬉笑怒骂:“法国大爷来了。”“拉个是法国人?”他刚想评理,又有人叫:“猪头三一个。”“拉个是猪头三?就是冯先生也要敬我三分烟。”“滚开点,我们要打球。”“我就不信,我站在自家门口你把我怎的,真是没得王法。”“哪能,想对开?”所有打球人都卷起袖子,他看对方人多势众,弄不好就吃亏,又想起二阿姐为了掩盖与他轧姘头的真相,叫他装胡羊的话,就双手一摊说:“我不跟你们吵,我没得力气,我□□屌子硬不起来。”阿三骂他:“十三点,硬不起来就是阳痿。”半个弄堂哄笑。他却说:“十三就十三,阳痿就阳痿。”然后,哼着苏北小调,迈着卓别林外八字的步子走了。
二阿姐偶而看到这场景,既好笑又好气,这家伙傻得有点可爱,一个阳痿的人怎么可能搞腐化,不是粉碎了轧姘头的一切流言蜚语。好气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怎么会与这样傻帽家伙缠在一起?当务之急是过河拆桥,连桥桩也不剩一根。说来奇怪,这家伙身体壮得像头牛,每每干完那事之后,就随便盖上被子呼啦睡去。她悄悄地掀掉被子,让他受冻,渐渐地浸润寒气,总有一天那个臭东西没得用。谁知,他就是冻不出毛病,反而变本加厉,每每从浴室下班回来,不顾深更半夜就在楼梯口叫喊:“下来,快哈来。”二阿姐与老太和好后又躲在亭子间没理他。他上来乱敲门,老太爬起披衣开门,原来是客堂间先生。老太莫名其妙:“半夜三更啥体啦?”鲁师傅本来就是莽汉,见不到二阿姐,就大喊大叫:“什的干部,什的嫂子,我要我的姘头玩哈子,快哈来!”老太终于明白他们是姘头,手指着亭子间,他又去敲亭子间的门。二阿姐躲在里边不出来,他越骂越难听,门越敲越响。看来躲不了,她开门就给他一个耳光:“谁是你的姘头?缩货、阳痿还想找女人,谁给你玩?”“好地,你说说,你不是我姘头,以前睡在我家里干什的?”鲁师傅想抡起拳头,忽然慢条斯理,“好地,你说我是阳痿,我倒要试哈子,让你看看,我的大毛虫行不行?”她竟然哑口无言。毕竟她是笑里藏刀,城府很深的女人,感到自己冒失,不下去,他必然动手,骂粗口,全弄堂闹得沸沸扬扬与自己不利,马上堆出笑容:“你开玩笑不要过分,我是闹着玩的,哈去就哈去。缩货。”‘缩货’上海话的意思是缩头乌龟,没有性的男人,就是阳痿。‘缩货’二字给了她灵感,躲躲闪闪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把他搞成阳痿,让他做‘缩货’。还要想尽办法换房子,永远地离开他。想永远离开他有那么容易吗?首先老太不答应,她威胁二阿姐,你既然骗进户口,就必须为我服务,要她睡到楼上来,要好好地为自己做娘姨,如果你再想耍我,老太就骂她与擦背汉轧姘头,还说要到弄堂里去吹喇叭。二阿姐与老太商量,隔一夜到楼上伺候老太,另一夜伺候那个无赖。这样虽然事情摆平,却苦了自己,自己像三夹板一样夹在当中。她不知哪儿来的灵感,或许是道家的房中术。每当夜深人静,擦背汉从澡堂回来,打开九号的后门,客堂间的门也开了,她就披好衣服笑脸相迎,来个夜夜春宵,柔情如水。他不明白她怎么变得如此贤惠温柔,他想起前几天求了她半天,她就是不依,他给了她二个嘴巴子,揪着她的头发到楼下,女人就是贱货......她极尽温柔之能事,弄得他每次猴急急的,急哄哄想轰她。她嘻嘻哈哈与他玩捉迷藏,还说:“你不得怪我,只怪你嘴巴臭,拉个女人受得了?要玩,先用冷水漱哈子嘴巴,再喝一杯哈去。这样嘴巴不臭。”他说:“好地,好地,只要你听我的,把我玩,我喝一缸冷水,也没得关系。”两人似胶投漆,正当□□她突然推开他,照准她的臭东西啪啪二下,又浇上一杯冷水,厉声骂道:“狗东西,像头牛,拉个女人受得了?以后冷水不要喝得太多。”他心想,我喝一大塘瓷茶缸冷水像头牛,喝二大缸不是头大象?她受不了,我快活咯。所以他房事前后,必大大的喝冷水。有时,她让他尽兴之后,又故意依偎他,替他盖好被子,趁他睡得像死猪,又揭开被子,让他受冷,让寒气慢慢地浸润他的身体,还说:“我不信治不了你这头猪。”
二阿姐双重烦恼却又双喜临门,尽管老太不愿意搬,对方却坚持先要把他的帽子拿掉,才能换户口,反正都要花时间,一旦调房合同签好,就不怕你老太不搬。再说,二阿姐有了男朋友,据说还是她的姐夫帮她介绍的,不但英俊高大,还是驾驶民航飞机的机长,二阿姐绝对满意,也配得上自己副科长的地位。如果论那家伙的光荣历史,真的要翘大拇指,是他姐夫在部队的老部下,在部队就累立奇功,解放后即去苏联培训成战斗机飞行员。抗美援朝
事情也巧得很,庐逸弄内有个管制分子,也急着想掉房子,只有掉好房子,才能脱掉帽子。管制分子陪老太去看房子,看好房子老太怦然心动,说道:“房子是我的,我就是要搬,也要拿大间。”“好呐,好呐,”二阿姐利用这个机会换成了房子可是搬过去没一个月,他们强行把老太搬进小间,理由是她要结婚了。
二阿姐应验了“农夫与蛇”的故事,老太住小间后,恨二姐恨得牙齿发痒,北窗终年见不到太阳。为了这事,请阿四帮忙,我们决定要准备教训二阿姐。那天,我、冯先生、阿四一起去日新池小浴室,檫背汉看到我们就嚷咯不停:“□□,骚的没得命,臭逼,臭拉不得了,总有一天死在我手里。”我趁机说:“你与二阿姐搞快话咯,怎的又要她死?”他依然说:“我就是要她死在我手里。”冯先生说:“是不是有麻烦啦?你是不是被那个白白的,软软的东西像一条蛇,把你缠得透不过气?”“咦,你这的晓得咯?”“我是算命的,怎的不晓得?”冯先生故意摆弄他的大毛虫,说,“那个骚货就在大毛虫这块有个拇指大的黑疤,是不是?”“你这个算命的比神仙还厉害,她是有个黑疤。”檫背汉点点自己的隐私部位,说道,“最近我老是没得力气。叫小菜场的鱼婆子来,怎么也搞不起来,鱼婆子说我阳痿了,怪不得,是骚货原来下毒手,看好,我非要叫骚货死在我手里。”“说不定我要到北京去,有什的事叫大干部帮忙。”冯先生指指我,他拍我屁股,说:“大干部我来帮你擦,保你快活咯。”我说:“我帮你忙,叫你干事你不得讨价还价。”他说:“一句话,你叫我朝东,我不得朝西。”阿四请冯先生到大同酒家吃晚饭,反正你是一个人。“还是太平点伐,我早点出去到八仙桥买点烟丝雪茄烟,然后三站电车路下来就是大同酒家。”
正当我在阿四后面准备下楼,突然看到了反动军官小吴,想避开他来不及了,他还亲热叫唤:“老二呀,拿到二阿姐请帖了没有?伊大后天在洁敏饭店楼上办喜酒。”我感到奇怪说:“侬哪能晓得?”他说:“二阿姐搬搬弄弄的粗生活都是我干的呀。新房子蛮好。”不知怎么,我总感到他是克格勃,总想防他一脚,与他点点头就走了。
在大同酒家我们要了半只烤鸭,冯先生说:“我只管吃,你们的事我不管了,别把我扯进去。”“老头,搭侬勿搭界,吃得开心点。”我也一块又一块的吃烤鸭,又拍拍阿四肩膀说道,“尽量不要叫外头人,明天听我消息。”果然,我回到家,我母亲劈头盖脑说:“白蛇精真会做人,叫我去吃喜酒,去伐,一包气,还要掏钱送礼。勿去伐,白蛇精要记恨一辈子,弄不巧背地里暗算我们。”第二天一早,我经过整夜思考,才说:“老娘,让我搭秋冰一道去伐,准备送份厚礼。”我妈说:“侬情愿?反正小时候伊待侬也不错。”
我一切准备就绪,第三天二阿姐的婚礼,我带着秋冰和礼物出席。我对二阿姐说,我妈身体不好不能来。我将礼物送上,裕安里的阿三娘马上打开,是块绣花台面并赞赏尤加,实在漂亮,手工精细,真正要买一百元买不到。画面上一对鹰翱翔蓝天河山,上面八个字,革命伴侣永结同心。二阿姐赞赏不止八个字。她说:“秋冰,侬是先进工作者,比漂亮比我还了不起,侬也应该帮助阿二,叫伊提高思想觉悟,好好进步。”秋冰回答:“是咯呀,二阿姐谢谢侬,我一直听阿二头讲,阿二头小辰光一直受到侬照顾。”二阿姐笑嘻嘻地说:“阿二头还算有良心,没有忘记我。”
我与秋冰在酒席逗留很久才回家,就在同时,半夜12点,当二阿姐所有宾客都散尽,灯光渐渐地暗淡下来,突然电闪雷鸣的响声,响彻弄堂,窗玻璃像疾风暴雨暴散下来,又伴随檫背汉的骂声:“□□,骚的没得命,臭逼臭的不得了,总有一天死在我手里。”阿四早早地在逸庐弄堂口走来走去,走几十步到南边的太仓路,又回头到北边的淮海路口,一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看到小砖块小石头捡起来,再回到逸庐弄口,趁没人注意就悄悄地放下。一会儿擦背汉过来扔得差不多,又看到附近有人影在移动,阿四马上通知檫背汉逃走,他退到弄口对面。又像无事人似的拐向太仺路,消失在暗夜中。
乐极生悲,惊恐了一夜,下楼看到满地玻璃碎块,阳光下的婚姻殿堂,昨天好像天堂一样美丽,今天却像地狱般的支离破碎,二阿姐全身鸡皮疙瘩,眼泪掉下来,亏得新郎在后边抱住她,并不断叫嚣:“要挖地三尺,揪出隐藏的阶级敌人。”其实二阿姐很清楚,她让擦背汉阳痿,对方自然要报复她。她又不敢报案,如果抓到了凶手,却暴露自己是滥污三鲜汤。但她始终不明白,凶手如何知道她的婚期,也知道她的婚房?看来犯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她怀疑到的人又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比如阿三娘看到阿二头确确实实回到了家。比如宁波老太一直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痨病鬼阿四与她无冤无仇。究竟是谁,她实在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