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市、县、局领导的层层下来调查研究,引起了全场职工的恐慌,我们的场向何处去?大家议论猜测,不外乎‘走’‘关’‘撤’。我们留场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下放来这儿,已有近千名人员在这儿劳动,工资最高的五六百元(原外贸的私营业主),吓昏了附近的公社领导和县里的县太爷,正儿八经的县长才一百多块,不知就里的农民,更是说得神乎其神,这个农场的干部都是国家一级干部,他们道听途说朱德大元帅也这档工资。
留场的外贸局干部老邱,因为他懂得电气技术和电器修理,留场后保留他的工资三百元,抵得上转场的11个农民工。按他的编制在机修间,他却一人躲在果园附近的电工间,从不来机修间,一早他打电话问,今天有生活吗?没有,他就躲在里边用电炉煮鸡吃。有时来机修间学习开会或安排像粉丝厂的整个电路系统,他才过来带个农民工干活。有农民工计算,他一个来回空走,就是十块钱相当于11个农民工一天的工资。当然,后来定位电工六级96元,再补贴他50%,他牢骚发了半年。像他这类干部,最怕的是一个‘撤’字,撤销市局处级建制,划归青浦去做‘阿乡’50%的补贴也无法保留了。
不知怎么搞的,上级到下级单位视察,总是上午十点来,拖拖拉拉快近中午,下级就得管饭。那天市长一走,我们场的‘南京路’突然市面兴旺,食堂里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饭碗朝天,还坐在那儿不走,医务室也是人满为患,小卖部门前车水马龙,无论下放干部或社会青年,甚至实验楼的科技人员都想听到有关自己命运的消息,大家不仅仅想听,又听不到什么,无聊之余还在议论在猜哪个字:‘吃’字也突然红了,只能当笑话来谈:市长吃得摇摇晃晃,在码头迈不开步,几乎上不了船,局长吃得面孔红得像关公,高书记吃饱了辣糊酱......你以为市长是来嚐鲜的?牛蛙味道再鲜,鲜不过青蛙。市长肯定有大事来,说不定关门;听说如果高书记也走,我们场也散伙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僵在那里不死不活;弄不好‘烂山芋’丢到青浦县;.大家最怕的还是上海人变阿乡工资待遇低几档,死蟹一只。很少出来领行情的电工老邱,中午在东边的小食堂与人议论不休,下午又到我们大食堂听消息。
果然,当天下午,场务会议开好后,高书记、实验室主任、人事总管、财务主任等大人物,过摆渡上了半吨的日本的三轮卡车,一路烟层向上海飞驰。送到码头后回来的小邵,在食堂门口,见到老邱与总务科的老张和我讲话,就说:“老张,高书记叫我带个信,你得多关心这次大调动的事。至于你小鬼别往人堆里挤,天塌下来与你不搭界,替我设备管好。听到没有?我不会让你吃亏,明天一早我赶到局里开会,几天也说不准。”老张马上说:“邵厂长你放心,我们服从命令听指挥。”我木头木脑站在那儿,他在食堂买好一碗饭一碗菜,又回头看老邱一眼,就转身骂我,别死样怪气,我知道他是骂老邱,然后离去。急不可耐的老邱就问:“老张,有点啥好消息?”老张双手一摊说:“我得侬脚碰脚。”他捞不到消息就说:“小陈,侬消息比我多,你们都是红人。”我想,你他妈的在吃鸡的时候,怎么不想到给我一个鸡爪子啃?我就是有消息也不会给你讲。我说:“什么调动也好,搬家也好与我无关,我的工资只能买十只鸡。”老邱气得转身就走,还回头骂我瘪三?
老张是高书记的红人,我是小邵的红人,他向我呶呶嘴,我们走出人堆,向千步泾竹桥走去,在对岸溜达,他说:“小陈,我发现你只会吹牛不会拍马,吹牛是赔本的买卖,把自己的东西掏出来,拍马稳赚钱,领导赏识受益无穷。你别看小邵只是股级,但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这儿就是他的世界,你唯小邵马头是瞻,以后不会吃亏。”我说:“他人不错,就是喜欢骂人,有时骂得我像猪头三。”“人总是有脾气,何况他年轻,经过时间历练,你慢慢就会看出来。”他继续说,“还记得吧,你从拘留所回来的第一天,他请你吃粉丝和鸡汤,现在这种人还有几个。这次我听高书记的口气,好像我们场撤并到青浦。他暗示我大调动的时候,要多出把力。他看得很清楚,一些老干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保他妈的级别,保他妈的待遇。士为知己者死,我也露底,因为我工资不高,说不定去青浦,我上有老下有小,非回上海不可。只要把握调回上海的机会,哪怕一天16小时连轴转,我也心甘情愿。一个人经历无数个领导,但真正碰到一个好领导,机会难得。听我的,明天好好玩一把。”我说;“你老张叫我朝东,我不敢朝西。”他说:“我们脚碰脚,拍我马屁有啥用?”我们都笑了。
天色已暗我们又走回桥栏,从桥面下来,医务室的牛皮摊还没收场,周医生就问:“老张,最近场里有啥花头?”大家知道老张是高书记的红人,都想从他嘴里挖点消息。“花头肯定有,说不定这次高书记回来有点苗头。”“你的话等于没讲。我看也差不多高书记回来总要摊牌。”周医生是直接从总公司派遣来的,在战场上是涂红药水包纱布的卫生战士,好像有点什么历史问题,最近也忐忑不安,他最关心的这次能不能回上海?他又对我说:“侬小赤佬比我命苦,粉丝厂要你管,比我更危险,一定留在这儿。”他让我垫底来安慰自己。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说:“反正我是单身,留场不留场无所谓,反正我咸鱼翻不了身。”突然,小薛进来说有电话,我马上回到机修间,原来是大姑姑来电话,她说:“秋冰发神经病作天作地,饭不肯好好吃,整天叽叽咕咕:阿二头坏莱西,阿二头是陈世美,阿二头为啥勿来看我……我骂她神经病,她就一天哭到夜,倷一对宝货前世冤家,让阿拉二个老的不太平,阿二头侬看哪能办法呀!”“我有啥办法,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非要我做伊哈巴狗?农场正在大变动,我能不能回上海不知道,除非额骨头碰到天花板,等我回上海再说。”
挂好电话,我问小薛,侬为什么不回去,他说:“伲里也在等消息,农民兄弟急得话不出,万一侬场关门,伲里又要回去种田?平时有小劳保,看毛病勿要钞票以后也不会有了……”我真没想到,农民兄弟比我们还着急,我莫名其妙笑起来,说道:“天塌下来与你们不搭界。”我叫他放心,早点回屋,明天来看办公室,我有事要出去。
我表面上装得不以为然,内心感受到的冲动,刀刀见血,直至深更半夜,我的脑袋像‘贱骨头’陀螺不停地旋转,转来转去是圆圈,转不出道道,找不到突破口,更寻不到方向。回上海,那儿有秋冰,那儿有图书馆,那儿有电影院,那儿有福州路文化街……小邵即使放我回上海,我刚刚解除管制,人家会给我好工作吗?我的三脚猫技术活,在农场称王称霸,在上海,人家当侬猪头三。尽管秋冰铁了心跟我,我妈却说,秋冰进我家门,她就进棺材里,阿福已经回到上海,有老婆孩子,暂时住在女方,但已经向我妈开口要房子,看来我们兄弟不久将来必然为房子闹翻。再说,二阿姐那条白蛇精,早晚想整死我,看来,回上海的道道走不通……还是留下吧,小邵肯定是领导,在他的大伞下挡风躲雨,别的不说,他知道我工资低,总是以加班费,出差津贴补賞我,如果小王也留场,如果我这辈子与秋冰不能走到一起,小王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万一世事巨变,我永远做翻不了身的咸鱼?叫我一辈子留在农村,就像躲在荒岛上,晚年凄凉地死去,想到这儿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我究竟向何处去?那那那还是留乡下。上海——乡下,农场——总公司。在黑暗中,蚊子像f117隐形战斗机对我猛力攻击,这儿一个块,那儿一个包,我起来赶蚊子,把蚊帐压紧,我不想被蚊子咬,蚊子还是猛力轰炸。我突然醒悟,我是贱骨头,我是一个被人抽打的陀螺,陀螺能不能转取决于拿鞭子的人,真是贱骨头瞎起劲,走与留不是我考虑的事,是上边的安排。睡觉,混过这一夜再说,真是贱骨头。
第二天,天蒙蒙亮,老张在我们机房间门口的小渡口等我,见了我就咬我耳朵:“走,到佘山。”我惊讶得倒抽一口冷气,早饭没吃,也没请假,走一个小时急行军?不干,反正我去过几次。老张跳进小渡船,准备启动船尾机,问我干不干?我笑着跳进渡船,骂他:“侬咯赤佬,为啥介神秘?”“有多少人求我去兜风,特别是周医生,他是大喇叭,我不是引火烧身?再说,来了六年,我与佘山就像牛郎织女,天天见不碰头。要离开了总得去打个招呼。
总算佘山圣母教堂去过了。”我说:“万一有事呢?万一领导知道呢?“山中无老虎猴子说了算,没问题,今天我做老大。”他点点我的脑袋说,“人家说你聪敏,我看你是笨蛋,你想想,这种形势谁在工作?名单不公布以前,连挑大粪的人也没有。”我骂,侬咯赤佬。到了程坊桥已是佘山脚下,我们要了一壶茶一点点心,老张双手叉在腰间,抬头仰望哥特式尖不好意思就上去了。很快下来之后说:“不错,好像比徐家汇教堂还大。我说:“兄弟,横竖横拆牛棚,到天马山去看比萨斜塔。”
“乖乖龙迪东,到意大利去?”他学江北腔,因为这儿讲苏北话的农民很多。他手指向东方说道,“每天早晨起来,向东看就是北干山,天马山,向南看就是佘山,佘山去过了,也该去看看东方,我也听说那儿有个斜塔,苦于没有机会去,然后再从那儿回小食堂吃饭。”小船风驰电掣,浪花飞溅,讲话很吃力,我大声说:“这次大调整就像大地震,连农民工也慌得六神无主,他们就怕侬场关门,又要脸朝黄土背朝天。不知实验室的科技人员有啥想法?”
“等名单公布还要五花八门,好戏还在后头。”看完斜塔,我们从新开河进入橫溇到了自己场的小港湾,停靠好小船,拿走钥匙和发动绳索,就去食堂吃饭,我要了一碗蚕豆,一盆小炸鱼。只顾闷头吃。吃的习惯很不好,嫩嫩的蚕豆要吐壳吃,正巧老邱过来看到就说:“到此地来掼派头?侬看看所有桌子上有壳没有?”我知道按现在的节气,没有人吐壳吃,除非落令时节,蚕豆荚发黑。我被他揪现行,脸上过不去,就说:“关侬啥体?”可能是昨天我冲了几句,他今天报复我:“侬啥抹事,穷光蛋一个。”老张不停在背后捅我,意思叫我走,我被他骂得火冒三丈,突然与他吵起来,狠狠地说:“自这次大调动开始,从东到西一天走几步路,混出十块钱的好事没有了。”他好像吃了闷棍,愣了一会就骂我赤佬、穷光蛋,骂不休,最后被人劝开。实验楼一帮大学生,中专生,和果树队一帮小青年,我与他们都熟悉得很。以前我背着工具包到哪儿就吹到哪儿,比如实验楼的工具和仪器坏了,要做什么相架等,都来找我。其实我也是瞎蒙,我也是好奇,依英文说明书借助字典嘿肯,碰巧仪器被我整好了,他们感到惊讶,我就顺便吹牛,日本的松下幸之助,是做软木塞出身,后来成为松下电器大王;美国与巴西面积和环境条件几乎相仿,又同为殖民地,为什么美国成为世界头号富国,而巴西沦为穷国?我对他们说:“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小陈的牛皮有点儿花样经,讲来听听。”我说:“宗主国英国和葡萄牙所实行的政策不同,其结果背道而驰……”
他们要求我讲得透澈点,我说,英国经过工业革命后,向美国殖民地输出技术,而又实行开
放政策,任何立案项目必须交印花税,交易成功又必须交经营税。英国佬只管收税,不问殖
民地发展的方向,加速了美国资本主义的高度膨胀,财富在高速运转大量集聚,越来越富。
反观葡萄牙是重农主义学派主导的国家,工业相对落后,宗主国又限定巴西只能生产葡萄牙
皇室和贵族需要的消费品,所以巴西落后了。他们说小陈的牛皮头头是道……我与社会青年
讲阿拉丁的故事。后来机修间我当家,工作忙,高书记又批评我‘油’‘飘’,我收敛了点。
今天他们围着我转,小陈老陈来谈谈:市长来过了,我们农场向何处去?我竟然冲口而出:
“敦克尔刻大撤退。”啥意思?侬讲清爽点。我说:“二次大战盟军大撤退的故事不谈。我的
意思是,我们的农场要撤并到青浦,由县里接受这个烂摊子。人员也要大调动,这是市领导
的英明决策。”我没说完一帮大学生就跳起来:叫阿拉做阿乡?叫阿拉垫刀头?老牛皮,牛
皮吹到哈尔滨。“我本来就是吹牛,现在我吹到美丽的索罗河。”我拍拍胸部,又翘翘大拇指
说,“我牛皮吹在前边,你们统统回上海。”真咯?老牛皮勿要让阿拉吃空心汤团。他们要我
讲出道理,我继续说:“1实验楼的人完成了历史使命。想当初,老科学家朱冼来这儿,带领
一帮人搞家鱼人工繁殖,此地成为水产科技中心,后来家鱼繁殖成功作为科技成果向全国推
广,推广之后,这儿就自然淡化了中心地位。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是解放后毕业的大学生,
是天之骄子,是国家的宝贝,不会再让你们在这儿浪费青春和时间。3青浦农场没有那么多
钱供养你们,以前你们都是国家拨款养着。所以,回去是必然之路。”老牛皮有点道理,难
怪那么多人喜欢听他牛皮,不过等高书记回来,看他牛皮准不准。也要看自己的运气好不好。
等我牛皮吹好,老张不见了,小船不见了。果树队和刚刚歇工的食堂社会青年都叫我吹牛。
老实说,我对他们毫无把握,就借口喝口茶,趁机溜掉回到大食堂,被老张骂了一通:
“侬咯小赤佬又要闯穷祸。”我才如梦方醒,怎么又糊涂啦,被高书记知道肯定挨骂,万一
牛皮豁边,那些家伙肯定骂我猪头三,老牛皮、瘪三,弄不好请我吃拳头。哎!我真是,干
嘛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呢?哎,也真是,人生半世还浑浑噩噩。
二天之后的下午,邵厂长突然回来,留我和老张吃晚饭,他掏出工作手册说:“我们场
撤销市级建制,由市局的处级单位转制为青浦县的科级单位。小邵被任命为副场长兼原厂长,场长等青浦接收后由县委县府任命。高书记可能还要过几天回来,他临时党政一肩挑,这次撤并完全由他负责,副场长副书记统统回去,迷迷糊糊老态龙钟能干吗?原则上干部和技术人员什么地方来是什么地方去。难就难在这里,局系统的单位不愿收,像管食堂的老邵,就是那个双枪将,后来是单位的工会主席,又无一技之长,大小也是副处级,年纪大工资高人家不愿接受,那个电工老邱也是这样。科技人员本来在这没事干,他们也有学历,工资也不高,上海科技系统还能消化,难就难在社会青年。难哪,我们是热面孔贴冷屁股。”
我暗暗高兴,牛皮吹对了,不会被人骂阿胡乱了。小邵吃了一口香葱炒蛋,又把二只捉来的清水河蟹,一个给老张,一个给我。有蟹吃不要太高兴,何况正在谈社会青年,小王也是社
会青年,留粉丝厂没问题,可她想回上海,可能吗?我故意说:“邵场长,你也辛苦了。”
“谁叫我是领导?高书记也把担子压在我身上。等高书记回来之后,我还要去县里讨价还价,
看他们能收多少人。”他与我们碰杯,又咕嘟咕嘟喝下半杯,“真他妈的连放屁的时间也没有
。社会青年分三块,一块回上海,一块留场,一块送青浦。”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差异太大,不是天堂、人间、地狱?上海最低的工资四十几块,青浦才二十几块,留场会好一点。小邵对老张说:“高书记叫我带个信,放你回上海,但要最后一个走,帮着把调动的事干完,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拟一份名单让他参考。粉丝厂的人马我自己掌握。老张你是最早到农场来的下放干部,对场里的情况一目了然,高书记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又转向我说:“你小子要特别卖力,不要偷懒,不要偷鸡摸狗,不要搞小丫头,不要吹牛,除了粉丝厂还要挑其他担子,否则我白请你吃饭。”
小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高书记也对你说几句,不要油不要飘,除了管好粉丝厂,也要帮着做清点和移交的事,反正房子呀,设备呀,包括实验楼的仪器都得你管。”我能行?我啊呀呀摊苦经。又被小邵骂:“以前你是机修间的我管不了你,现在我是场长还管不了你?前天又在吹大牛,脾气改不了,就像狗对着茅坑。”我被他骂得不敢回嘴,他还不依不饶,抓起我吃下的蟹壳说,“你就是吃能行,肉都到你的嘴里,壳、甲一丝不拉肉抹,老张就没你吃得干净。”我只得说:“我干,我干。”“小陈,别讨价还价,现在是我们出力气的时候。像你这种情况,在其他单位早被打得爬不起来,像个死老虎。高书记碰你一个指头没有?”老张继续说,“我倒有个建议,邵场长,你看行不行?我们场有30个从各县来的定向培养签约的中专生,他们政治觉悟高,大多数是团员个别是党员,户口也在场里,家鱼人工繁殖最忙季节,都是出大力气的。我想青浦那边也欢迎他们,是不是把他们充实到一线,让他们跟着那些要走老人马边学边干,以后他们可能是你将来领导下的有生力量。”“这主意不错,等高书记回来,我与他商量。”他突然猛拍桌子,“趁这次机会,整顿周边农民吃我们偷我们抢我们的风气。粉丝厂在场中心,我又养了几条大狼狗,没遭殃。鱼塘里的大鱼儿都被他们偷光,值班室的东西也被他们偷光,养鸡场鸡鸭也被他们吃了不少,我们报案青浦不管,现在县公安局保证,以后就是来偷一根粉丝也拷起来。今天就谈到这儿,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一切等高书记回来再说。”
过了几天,听说高书记回来了,除了召开一次场务会议就不见动情,我想没有动情我乐得清静,再说,我也并没闲着,我带着小薛和二个社会青年,安装新设备,说道:“加牛油,
紧螺栓,安装皮带轮直至装模作样拼成一台机器并不难,难的是效果如何大有文章。食堂从
青浦买来的切面机三天二头就坏,我也去修了几次,还是有毛病,最后我发现二个压辊之间定位不准,二根平行线变成喇叭线,压出来的面条,一头薄一头厚,厚的一头变成裤腰带。”
他们都笑了,我继续说,“我总算搞定了,关键是定位,要找准基准点。”我们正在安装立磨的磨盘,我讲解调试的每一步骤给他们听,小薛非常用心还记笔记,那二个小鬼好像很随便,我说;“我把我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学得进学不进是你们的事。”我决心回上海,高书记也同意放我回去,我想把我的小本事拿出来,也对得起他们和小邵,放在以前绝不外泄,否则被人抢饭碗。在安装新机器的过程中,小邵一直在场,快到下班才说:“高书记晚饭后来我们处听听意见,你得准备准备。还有,今天你教他们骨子里的东西很好,这样学得快。”我在洗手顺口说:“小薛比较勤快,所以我给他机械制图,钳工手册,车床常识等书,他是初中生,硬啃还是啃得下来。我保证帮你培养几个好手,到时候你得放我走,别卡我。”他突然笑出声骂:“你这小子不骂就骨头轻,看好,高书记今晚肯定要骂你。”
晚饭后,小邵借口把人都赶走,几条狼狗拴在办公室的前后,防止别人偷听。高书记悄悄地来到小邵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关于撤并的事我找了很多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大多数人只想回上海,谈不出一条有利于大调动的意见,这个群众路线叫我怎么走?你们二个脑袋瓜子好使,我也给你们指明方向,你们还敢畅所欲言,那天谈到中专生的问题就很有价值,再谈谈。”老张说:“我们场的人员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我想归纳为几个大块,你们看行不不行?1,外贸系统,剩下的人不多,比较难解决。2,原来我们总公司调来和下放的人员,这部分可以在局系统消化,3,大学、研究所来的科研人员和大学生,我想他们回原单位和科研系统也不会很难,毕竟人家都是有学历的,工资也一般。4,社会青年大概有七百,是大头,具体怎么分是你们领导的事。第五块是当地转制而来的农民工。我还建议领导,叫在编的各部门头头,出具本部门的人员的名单,再加上财务工资单,相互印证参考,每人的具体情况就看得清楚,便于你们决策。”小邵说这主意不错,高书记没吱声,只是看看我,我不得不说:“我要求抽调几个中专生,加强撤并的有关工作,我不是拍马屁,小邵配二个助手,现在帮他管生产,管调动事务。比如说他到上海开会,到青浦联系,家里没个头怎么行?再说,他们成熟之后也是半个领导,减轻小邵压力,省得他天天吼叫。”“哎!你小子怎么搅局,我哪儿天天乱叫乱喊?”“天天骂我蠢驴不是你?,我知道你担子重压力大,我当出气筒,所以我不回嘴。”老张马上插嘴:“他喜欢你才骂你呀!”高书记竟然笑出声:“你小鬼他要不骂你,你还得了,有时在摆渡口吹得吐沫横飞,在回去的三轮卡上也是乱吹,听说那天把小食堂吹得个底朝天,有没有这回事?”我不敢响,老张只是笑,高书记又说:“不过我同意给小邵配二个帮手,话又说回来,小邵今后是干大事的人,火冒冒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高书记就是高书记,讲话公道,我就服他。他再说:“我听说外贸局拿来的十台家用小水泵,现在一点影子也没有,那可是出口东南亚的东西。以前是一笔糊涂账,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次你负责清点,要给青浦一本明细账,你得多留个心眼,多帮助小邵,我听说小邵有好东西先敬你吃,是不是?你也得有良心。”“我希望小邵是这儿的领导,我保证撤并的事不搞好,不回上海。”我看小邵一眼,他哼了一句,这还像话。我继续:“你们得给我一个帮手,不不不,算领导,最好是中专生。”小邵骂:“你他妈的事情没做就要人。”“兄弟,我的场长,我是为你着想。我是半吊子,没有资格当机修间的领导。来个帮手,我带他全场转,跟着我清点,让他长见识,空的时候帮我干活,让他学技术,等你正式上台,他就是机修间领导的最佳人选,到那时就是你的得力助手。”高书记点点头最后说:“你们别以为市长定调,一切就容易解决,没那么简单,就说老邵工作岗位可以调动,但处级的待遇要保留吧。老邱拉掉保
留工资,还有近百元,年纪大人家都不要。船厂愿意接受社会青年,但开口只要男的不要女
的,食品厂男与女1:2.本来我们就是男的少女的多,你说难不难?”“是难呀,我与青浦商
量好,先送50个女的,他们无论如何不同意,最终先接受30个,怎么说哪,过几天我还得
到青浦去。”高书记最后定调:“先易后难,分期分批一个个解决。”我说:“最好叫场部发个通知,叫各部门临时抽调人员,先行清点检查验收各自部门的东西,然后我们可以开始工作
,配合部门复查清点列表汇总封存。”小邵说就这么定了。
后来几天,高书记,小邵忙着往外走,我也忙我的工作,头晕了就到果树队去散散心。
老薛感谢我培养小薛,陪我到梨树下,挑选个大、形好、表皮光滑的上海密梨给我几个,
他叫我坐在角落慢慢地吃。这种黑不溜秋的家伙,看起来不顺眼,吃起来却蜜蜜甜,我的
感觉掼砀山梨到哈尔滨。他也知道消息,问我,走还是留?我回答,自己也不知道走还是
留?在上海多呆几天,就觉得没意思,急着想赶回农场,在农场觉得死气沉沉也不是我久,
留的地方。倒是薛老汉说:“心不定,说明你还想留上海。姜太公年轻时是小贩和屠夫,
八十岁学吹打,后来照样封神仙。别看你现在灰溜溜,将来侬肯定亮光光。说不定侬就是
上海密梨,看起来灰溜溜老难看,吃口蜜蜜甜。”我看他一眼,总感到他与其他农民不一
样,就他的上海话也不错,我说:“老薛,侬寻我开心?”“勿作兴。伲里农民凭眼光和经验,勿相信花好桃好,只相信良心好勿好。”我说我最终还是想回上海。
我又拿了二个蜜梨坐到西南围墙边啃起来,也静静地思考我今后该怎么办?回上海肯定
死老虎一只,何况我手里这点技术在农场还可以称王称霸,到上海人家当我猪头三。但上海
有电影院、博物馆、图书馆、各种书店,这是我留恋上海的所在,何况家里的电唱机和几十
张唱片,是我的精神大餐。再说我有近一年没见秋冰,如果我不能与她结合,也经常能看到
她,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我猛然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原来是小王,她
又在偷东西吃。我他妈的这头牛鬼怎么又碰到那条毒蛇。我说:“哪能又碰到侬?”她吃完
的梨芯扔到我头上,还笑着说:“阿拉有缘分呀。”我抱她到墙根,亲了几下放开她后,她的
拳头雨点般落下来。我问她:“想不想留场?想留下来,我去找邵厂长。”她反问我留不留?我说想回上海。然后她摇摇头并说:“侬勿留,我留着有啥意思。侬替我到上海买只大号的上海牌拉链包,再带几根绳子,到时候走,我可以装行李。”我捻动中指,食指、拇指、装成数钞票状,说道:“钞票哪?”她只是笑,我就给了她五元钱,叫她自己去买。她放好钱,突然发疯似的扑下来亲我,亲得我死去活来,我几乎透不过气,喘着气说:“十三点好停手啦。”“够刺激伐?”她哈哈大笑,“上海的地址把我,我会寻侬咯。”
我与她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从没认真谈过话,趁这个机会好好谈谈。我叫她坐下,她
坐在我傍边,头还搁在我肩上。我问:“侬有啥打算,将来准备哪能?”“啥人晓得将来哪
能。”她忽然漫弄钥匙圈,说:“农场将来勿晓得哪能。”我想这个臭丫头怎么有点糊里糊涂,其实我自己也糊里糊涂,我与她的关系算什么,老实说我一无所有,即使她想与我结婚,自己也没能力结婚,又朦朦胧胧希望往哪个方向靠。我试探性地说:“侬看我人哪能?”“侬待我蛮好,就是有点阴阳怪气,好像有点看不起我,动不动就骂我十三点。”我有点惊讶,愣
在那儿,她突然跳起来,砰砰跳跳地走了,忽然又回头说,“上海地址勿要忘记脱。”我望着
她的背影,更加感到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