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起来,站在千步泾高高的岸埂上,活动身体,然后放眼鱼塘与水田升起的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氤氲,远眺佘山真美呀!这时,从食堂、舍宿、办公室出来的下放干部,社会青年陆陆续续地拿着被头铺盖,大包小包走上千步泾,喜气洋洋向码头进发。毕竟在农村熬了那么多年,回到自己的出身地上海,总是高兴的,见了我就打招呼:“侬啥辰光走?”我总是随便说一句,快啦。说心里话,还是有点眼红,更担心的是邵厂长留我,尽管高书记想放我走。我有时一人有时带着小薛和中专生先到粉丝厂看看设备运转的情况,毕竟现在有四套设备了,也有点规模了。再向小邵汇报这几天的情况。然后再去场部办公室接受高书记的指令。高书记在外贸干部老张的帮助下,一切安排得津津有条,为了不影响场部原来的秩序,回上海的一个一个回去,原来户口在郊县又分配进场的中专生和知青的高中生到各部门去挑大梁,粉丝厂的知青基本不动,保证生产,我也很放心,认为小王走不了。我又把前一阵子清点验收,又封存的仪器设备,让中专生移交给新接班的人员,双方交割签收留单,场部备份。高书记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并同意我回上海,我想万事大吉了。
那天清早,我往最南端的岗楼赶去。这个岗楼是建场初期的泵房,二层楼顶的平台是瞭望哨。以前,大规模开挖鱼塘时,这个大型的水泵,是进排水所需的,后来鱼塘挖好了,水泵就起鱼塘进排水调节作用,值班人员与场外农民内外勾结鱼儿也偷光了,再说潢娄的那个泵房也够用,最近搁置在那儿,还值什么班?越走近越觉得岗楼好好的,没一点破相,尽管有二年弃之不用,门窗完全封闭封死,里边的东西肯定无恙,我只要清点完事。走到前面才看到,门窗不翼而飞,值班室的床铺桌椅全部偷光,水泵房的电缆电表,工作台统统搬走,大水泵的进排水管也没有了,只有搬不动的水泵蹲在那儿。我想上露台看看,木楼梯也找不到了。楼顶天花板开裂,整面南墙被拆得连一块砖也不剩,破败的岗楼像经历一场核灾难,太可怕了。那些偷儿强盗够水平,如果岗楼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场部发现马上可追藏逮人。
破败的岗楼像经历一场核灾难,太可怕了。以前一般人不愿来这儿,到食堂吃饭泡水单程30分钟,极不方便。我从拘留所回农场后还特意在这儿住几天,在露台上,那一方方的鱼塘,四周的围场河波光漪影,好美呀,佘山就在前面,奇峰峥嵘,教堂的尖顶直插蓝天,法蒂姆圣母曾经在山顶显灵。
古人曰:“我日有三省”。可怜我活了半辈子,活得窝囊,活得像只蚂蚁,从来没有反思
和反省,只是满肚子的怨气认为自己运气不好,倒霉透我‘油’、‘漂’、‘吹’真是入木三分。岗楼破得一无所有,那怕有块小木板让我坐一下也没有。我摸摸口袋,有没有报纸?恰摸出了一封信,还是与阿福在家吃饭时放在口袋的,天知道怎么忘了?看东墙,在柔柔的阳光下是一堆蚂蚁,我只能在南墙下席地而坐,看我大妹冬冬写来的信,怎么甘肃酒泉变成新疆于田?还厚厚一叠,肯定她托某个干部捎出农场再寄的。奇怪,阿福以□□罪被判五年后,按时释放,尽管颠沛流离几个农场,最后在北京落脚,毕竟还是有自由的。冬冬劳教七八年,像似无期徒刑,竟然从酒泉又发配到南疆,真的离上海十万八千里。阿福劳改还拿到一张判决书,尽管是装模作样走程序,可是劳教无论冬冬本人和家庭,没有收到有关自己错误的片言只语,又遥遥无期越发配越远,远到一封平信要个把月。
我仰望教堂呐喊:圣母呀!你再一次显灵吧,救救我们一家吧,也救救我吧。从遥远的天庭传来训谕:教民多默,至今不思悔改,不遵守教规,不遵守天主十诫,不积德行善,又贪恋女色……你必须下地狱,此令。怎么上帝也会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前几天还表扬我。好端端的天,突然电闪雷鸣,遮天蔽日,好像卷起龙卷凤似的烟尘。管他,我倚在西墙看家信,好像灰沙淅淅沥沥飘落下来,管他,看下去。冬冬的信劈头盖脑骂我一通花花公子,然后是“小丽你还没忘记吧,就是十六铺那个女孩,她还一直念叨着你。每逢暑假,她就到我们天井来玩。秋冰搬走后,你与她无所不谈,你呀,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我们在酒泉劳改农场的时候,场长看中了她,送吃送喝送钱,直至送她到场本部医务室当护士,只要跟他睡觉,以后娶她,她不为所动。他拿出最后一张王牌:只要她跟他干一下,立马就送她回上海。这是挡不住的诱惑,她有点心动,心想只跟他干一次,完事之后即刻离开这个苦海。我说你别上当,那场长是坏蛋,他不可能送你回上海。她不信,一次二次直至我们场要搬到南疆的于田,她一次又一次上当受骗,也发现他有家室。她威胁他,如果不马上送她回上海,就要揭发他。他说最近场部从酒泉搬到于田,比较忙,只要到于田安排好一切,保证送她回家.一路上,他关怀倍至,体贴人微,让她坐副驾.突然她失踪了。小丽是死是活不知道,你想想沙漠戈壁能活吗?听说场长推她下车,你这个花花公子,她的死你也有一半罪孽。我不知你好在哪儿?
她整天说与你在一起最开心,谈莎士比亚的《维罗纳二绅士》;莫泊桑的《琥珀项链》;最后一次谈到杜牧的《赠别》‘娉娉嫋嫋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花。春风十里扬州路,捲上珠帘总不如。’你说她正值豆蔻年华,美得娉娉嫋嫋,有机会带她去扬州玩.她的心都扑在你身上。你说你是不是刽子手?她说她想回上海去看哥哥(我),才答应场长的要求.你呀,你有了秋冰还想做花花公子。你呀......”我看到这儿,信纸已被泪水溅湿。不知怎么,头上老挨灰沙,弄得眼也睁不开,那就闭目养神吧。
我记得,自从秋冰搬出大杂院,记得休息天或暑假,小丽到我们天井,我就端出竹椅子让她坐,自己坐在破藤椅里,只要秋冰不在,我与她谈个没完没了。后来听说,她也被劳动教养,还有太平桥那个女孩统统被劳动教养,我难过了好一阵子。仅仅是难过,还有忏悔吗,我忽然想起《复活》的玛斯路娃毅然决然走向西伯里亚的不归路,那个伯爵带着忏悔的心情,去追随她想拯救她。难道我连忏悔的心情也没有?我仰望教堂顶尖的十字架呼喊着:圣母玛利亚你既然要惩罚我又何必让我活下来?我承认我是花花公子,不爱王屏又与她打得火热。我是刽子手,戕害少女的心灵,你把我踩在脚下你带我进地狱吧。突然电闪雷鸣,轰隆隆轰隆隆屋顶被卷上天,灰沙水泥块梁柱况郎朗倒下,我的脑袋鼻子肩膀被砸得血淋淋,好像又砸昏了过去。好久好久我懵懵懂懂爬起来,怎么没死。难道上帝放我一码,让我在炼狱煎熬,反思、忏悔、认识自己的罪行,依然让我活着。突然风淡云轻,阳光灿烂。我感谢上帝的宽恕,继续看信:“我几次到了地狱的大门,就怪我长得不难看——有个家伙,算领导,老是缠着我,要娶我,我不从。他借口某事吊起来打我,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我醒过来,嚷着要喝水。他也嚷嚷:我让你喝,一泡尿撒在我嘴里。上海的女人是水做的,也是钢做的。那家伙还不死心,向我说好话,向我求饶,送东西给我吃,什么罐头,咸肉,葡萄干我为什么不吃,反正我逃不出他的手心。他有次想□□我,我装着就范。我说我不是不给你睡,是你那东西不干净,专门睡女犯人,万一我得了病,我怎么回上海?他嚷嚷:你怎么知道我不干净?不信你检查。他慌慌地脱掉裤子,那东西臭哄哄的。我装着俯下身去检查他的臭2东西,呼地一口,咬得他嚎嚎直叫,东倒西歪逃走了。其实我还没用力,否则他就是废人。以后他再也不来缠我。再也不敢来折磨我.……”我把信纸撕得粉碎,什么留场、什么回沪,什么生存,什么毁灭,统统毫无意义。我活着像只蚂蚁,即使到地狱还不是蚂蚁?
突然发现东边墙脚下密密麻麻的蚂蚁,越聚越多有几万或几十万个。这大群大块的蚂蚁干吗呀?我像顽童似的蹲在那儿,看呀瞧呀,呆呆地犯傻:几个硕大的蚁王相互摔领各自的兵蚁群,在顶撞,对抗,撕咬。我再仔细观察,两大阵营的蚂蚁,有极其细微的色差深浅。我想起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也描写过的蚂蚁的战争。我希望这是一场真正战争,是第三次世界战争,是原子战争。纽约(帝国主义),莫斯科(修正主义),新德里(反动派),东京(军国主义),北京(马列主义),上海(我和秋冰所在),酒泉,于田统统在核辐射中灰飞湮灭。我们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抱着秋冰进但丁的炼狱,对不起秋冰,按天主教规你可进天堂。我要的是统统的毁灭。毁灭、毁灭、再毁灭。我像疯子向墙脚泥地,拼命跺脚,模糊糊一大批蚂蚁涂炭,我却哈哈大笑。我是刽子手屠杀千千万万的生灵,我毁灭了世界,我的灵魂也毁灭了。我猛然抬头吼叫,我是暴君尼禄,我是法国大革命的雅硌宾□□罗百斯比尔,把悄悄地出卖六个鸡蛋的农民,送上断头台。我又请求上帝说:“尽管我是杀人犯,送我进地狱,不要和尼禄与□□者罗百斯比尔关在一起,我想进入意大利大诗人但丁炼狱,我毕竟与花姑娘们卿卿我我......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岗楼彻底坍塌,向西边倾斜,我赶紧逃生,最终还是被一根横梁砸倒,终于昏死过去了。大概我的身体是铁打的,还是爬起来,又是阳光灿烂的皓天,我柱着拐棍摇摇晃晃向西南走,到转角沿千步泾河岸往北走。
就在转角的和对岸好像是一块三角地沙洲,好像有一户人家孤零零的,但四周是竹片木杖,绳揽铁丝网搭成的院落很大,原来这儿是农业大队下面的的一队和四队交界的二不管的死角,突然我发现院落中的茅房透出电灯光,忽然想起除了我们农场通电之外,周边生产队没有通电,即使通电的人家,没有必要大白天开灯。院落靠河边还有一个踏步阶梯,或是小码头吧。码头傍边有二个网箱,还有一条舢板,院落的茅房顶有个好大的水缸,水缸好像又链接进水和排水的自来水管,怎么这儿的一切我是那么的熟悉沿着码头的阶梯好像是水管和电缆,通过河道爬到我们这边的提岸。我跟着电缆走,发现电缆走向电线木杆,又紧贴木杆向上爬,链接高压箱。好聪明的家伙,走地下谁也发现不了,如果偷电的家伙不是高手,也是懂行的家伙。我想走到对岸,看个明白却没有船,从东边那条路绕道,要好长的路。我已经受伤实在走不动,只能斜躺在河岸边。
我恍惚迷离模模糊糊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过去,晃晃悠悠中听到叫喊:小陈,陈师傅。
叫声洪亮又急哄哄,我想回应,喉咙痛得发不出声,突然有人扶起我,原来是我的帮手小薛和
老张,却问:“小陈,侬哪能啦,吃到生活啦?我看到岗楼像雷峰塔倒下了,好久又看不到侬人,我急死了,马上拉小薛一道骑车过来。哪能头上流血?”小薛背起我要送医务室。我摇摇手,慢,先报案。我贴着老张耳朵说。我指指对岸的院落,又指指电线,他们不仅仅是偷电,几乎我们岗楼里的东西全被他们偷去了,河边的那二个网箱,是我亲自在上海加工的,你看看那大水缸不也是我们的吗?老张频频点头,还说:“我与小薛马上骑车回去,向邵副场长汇报,还把船尾机开过来接你到医务室。”我叹着气说:“我的命不值钱,关键是报案召集我们机修间全体开会收集线索回忆案情。”老张去报案,小薛陪我到医务室,一会儿老张陪小邵到医务室,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向青浦公安局报案啦,公安人员最快半小时到场,你老张准备好小轮船,到摆渡口候着,这么多年周边农民偷呀抢呀,阶级斗争的盖子终于揭开,非要楸出一批阶级敌人……岗楼倒了是怎么回事,你把详细情况说出来。”
小邵做事雷厉风行,到我们机修间开会,又叫老张到摆渡口用船尾机去接公安人员。会上,那个躲在房间里吃鸡的电工老杜说:“1号是住在岗楼附近的农民,他跟我爬电线木杆有三年,手里的电工活不错,不过一年前就回家不干了。”小薛说:“岗楼倒塌有个过程,一号必然看到这个过程,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回报......”大家的疑点都集中在一号身上……不一会,公安人员也被老张接到这儿。邵副场长说:“好快呀!才25分钟。”他想想以前我们场被周边农民对我场实行三光行为的吃光,偷光,抢光。去报案总是回答知道了,就是不来人,难得来一回,就是借口要吃要喝要奖金,招待费比失窃的成本还高,却从来没有破案。可见侬场由市撤并到县效果显示出来,毕竟农场的全部家当是青浦县的,公安来得何等神速?不过小邵也知道,这些爷们得罪不起,就对老张高声朗叫:“老张,你到食堂关照一声,好好搞点菜,办好案,回来好好好吃一顿。”
邵场长要我在家休息,不,我坚决要去,自行车,船尾机直捣黄龙,巧得很,一号刚刚从佘山脚下的农贸市场回来,据说他把偷来的鱼在网箱活水放养,逢初一十五的月半投放农贸市场,附近农民有红白喜事,就到他家里来买鱼。老张眼尖看到家用水泵对我说:“这些水泵都是我亲手到外贸局去提货,想不到这些农民比我们还会享受,侬看看,大水缸做水箱,东南亚富人级别。”“是呀,这些水泵都是我修的,河边的网箱,我利用下放时与船厂车间的关系,一个人做得苦呀,反而让这些坏蛋现代化。”我大摇其头。
1号电工的家,从20安培的电表,家用水泵到全套工具,还有满满一缸的咸鸭蛋,缸是我们场的,鸭蛋是鸡鸭场。公安人员发现一号的码头和后院,堆积很多鱼鳞,他们跟着电线走,又在附近几家发现私啦私接电线,偷盗大鱼的痕迹,一下抓了六个罪犯。想不到这些公安人员顾不上吃午饭,太阳快下山了,公安人员乘胜追击扩大战果,防止那些坏蛋销毁罪证,竟然挑灯夜战,发现问题拍照存档,严重的先抓走,一般的以后再说。小三卡,吉普车送走六个罪犯。
当我到了机修间的小码头,无论如何也跨不上岸,在好几人的帮助下,终于倒在床上,小邵叫中专生留夜陪我。第二天起来,我安排好小路的工作,就叫他回去了,陪什么?我从来不去医院,即使浑身痛,有人陪着还是痛,干脆利用这个时间写点东西,整理下几年来粉丝房机器设备容易发生的故障,以及修理要点,刚开好题目《修理手则》突然高书记进来坐在我床铺上,问:“身体好点吗?”“哪里有这么快?”我一笑身体头皮都感到痛,说道:“坐着也是坐着,趁机写点东西。”他看看题目点点头,然后说:“我下午就去上海,你好好养养身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提。”“我是条翻不了身的咸鱼,承蒙你几年照顾我,每年给我一等奖。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希望你还是放我回上海,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插嘴说怕小邵卡我。他继续,“我会打招呼的,不管在那儿,脾气要改,思想觉悟要提高。怎么说呢,你就像不起眼的小毛驴,驼得起重东西但走得慢,加一鞭跑得欢。”
好好好,我是头小毛驴。第三天晚饭时分,小邵进来,放下一罐麦乳精,好好养养。我说我有那么金贵吗?他说:“我刚从青浦回来,他们说,这次破案,你立了头功,还有老张。市里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却养肥了那些老鼠,现在挖出十几个,后面还有一串,小偷小摸更不得了,以后我当家可太平啰。”我说:“小邵,我也服了你,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要不是你,怎么能当天立案,当天破案?”我交给他刚完稿的《粉丝设备修理细则》说道:“你叫办公室打印几份,分发给小路小薛和还有二个小家伙,一旦我不在这儿,他们可以学习参考。”
“我的好兄弟,我怎么留不住你?我同意你加工资到六十,我正式任命你为机修车间主任,难道还不够吗?”他把手册扔在桌上,说:“你走了,我怎么办?老实说,我文化低,工作经验不够,你帮帮我,我还能干点事。”“我半辈子敬服二个人,一个高书记,一个就是你。从感情上说,我不愿离开你,将来你是场长,就是我的青天大老爷。回上海,人家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是我的精神世界在上海,再说我的女朋友也在上海,她一直希望我回去。”我替他倒杯茶,让他綄綄气,然后说,“我保证站好最后一班岗,我保证替你培养好一个人,小路绝对比我强,只要你一切安顿好了再放我走。”他挥挥手,等以后再说。
休息了七八天,身体觉得还可以,想明天到外边去看看,小王好久没见了,也该看看老薛了,有好吃的水果去尝尝味道,谁知晚饭后小王却来了,进门就说:“我听说侬受伤了,我急得要命,好点伐?”我说:“侬来,勿怕人家讲闲话?”“怕啥?反正明天就要离开农场。”
“啊,按政策侬也应该留场。”我抱了她一下,感到有点可惜,说道,“我托老张把侬划在上海一档,即使不回上海也该留粉丝厂。小邵也太不上路。我去说。”“算了,算我倒霉。我听说侬回上海,我也想回上海。小邵找我三次,要我留粉丝厂,我坚决要回上海,结果伊报复,把我分配到青浦最远的地方——金泽。”我马上展开上海地图,金泽在青浦的西南角,隔一二百米就是江苏,往南穿过一条小路就是松江,实在太远了。我插嘴说。她扭我一下说,“明天八点我在码头,送送我。”“小邵勿上路,高书记同意我回上海,伊还要留我,到现在不松一口气。我明天一定送侬。”我给她五块钱。她说:“干脆今夜我就睡在这儿。”不可以不可以,我推开她,早点回去吧!她说:“怕啥?现在农场管不了我。”我说:“你不怕闲言碎语,人的吐沫可以把你淹死。还是太平点伐。”我顺手抱抱她,又亲了几口,她反而一不摆二不休吻个没完,不知怎么我的性子热了,手伸到她内衣,摸她胸部,又伸到内裤里摸她下身。
我浑身潮热,就是摸个不停,她说::“侬实在想要,我就陪侬一夜。”我在这乱糟糟的档口。谁来管我们?再想想横竖横拆牛棚,如果她走了,我们还能否碰头?我把她衣服剥光,紧紧地
抱一起,不知怎么我又突然推开她:你走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等在码头处,实验室的小青年翘起大拇指说:“老牛皮有一套。”“比李铁口还准。”“老陈到底读过不少书。”我说:“兄弟们,再也无法对你们吹牛皮了。他们说:“有机会到场里来听侬吹牛皮。”一会儿几个姑娘走来,我就帮小王提行李。啊呀!她们都惊叫起来,陈师傅,侬哪能拍小王马屁?我说,因为她人高呀。她们都笑了。摆了二度才轮到小王,她刚要跳下木船,迟疑一下又看我一眼再跳下木船,又在船上比比划划,一会儿指脑门,一会儿又抚摸胸口,那意思是不要忘记我呀,要把我记在心里呀。我眼睛有点湿润,看着木船微微泛起的浪花,像一个个问号???姑娘,你去哪儿,我们还能相见吗?我与她前后相识二年半,她偷吃桃子的镜头,她光屁股在厕所的镜头,她在稻垛丛中抓住我不放的镜头,昨天晚上像二条鱼儿贴在一起的镜头,像电影编辑软件叠加在河面上波纹晃动,坎在我的记忆里。这记忆能否永久留存,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