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之上清冷如秋郁翠如玉。
等到人都走后她坐在李闲秋的对面原本卫敬的位置上没有说话默默的收拾东西收拾好了茶具之后沈涔又拿出件袍子给李闲秋披上虽说如今日头渐烈可凉山之上向来就没有过暑日的说法袍子从背后披上沈涔又转到李闲秋的跟前细心的替他系好绳带系绳带的时候沈涔轻轻说道:“他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当年你和徐暄在白云楼的约定他此去会不会有事?”
李闲秋手上茶水半凉有些清苦却是刚好的程度稍饮了一下脸上微笑如春日摇头又点头却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没有顺着往下说反而大悟说道:“呵以前的时候我老在想一件事你是北齐的谍子还是西夏的探子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李闲秋说着转过头盯着面容精致不输卫月的沈涔笑道:“现在我算是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沈涔轻咬红唇媚态横生这是卫月这种妮子学不来的风情李闲秋的这番说辞作态虽然没有说出那小家伙的生死处境却莫名让她心里安稳许多金陵白云楼上她是二人对子之时的小侍女一枚那会还是北淮河边的出采花魁徐暄和李闲秋对子数子落定了金陵数十万人的生死要在当时她虽说表情不显待人接物之类也做到了滴水不漏谁又能知道当年她心里的紧张四十万人的生死就在一副棋局之上也就是那会徐暄落子轻快李闲秋风轻云淡她也没想过当年顺手在北淮河上救上来的年轻书生会是这么一副清绝姿态为了个一个女子置四十万百姓不顾可同样也就是这份清绝样子才让她认定这辈子就是这么一个人了就算不是他至少也应该是个愿意这样对她的男人不过就凭她这样的姿色但凡眼光低上一点视她为天上仙子的那不比比皆是?只差一个出身就做不了那些官宦公子的正室夫人可圈养的金丝雀对她来说吸引力真是不大况且有个现成的早些年救他的时候就有不小好感如此之下沈涔便再也松不开手了。
李闲秋轻言说道:“早年的时候我也想过你不是谍子也不是探子你听任的人是徐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雁北但我一直在否认这个说法直到今日你提到徐暄时候的表情这才让我断定下来。”
沈涔轻轻一笑却不出声。
李闲秋摇头笑道:“虽说我不知道徐暄跟陈铮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竟然能让陈铮同意在西夏出现一股不听任他的势力出来不过这也说明了陈铮对于徐暄的信任算是君臣开天辟地来的第一人了。”
沈涔知道李闲秋的秉性茶能醒酒同样酒也能醒茶她知道面前人这会想喝酒便换了壶酒上来。
李闲秋怔了一下感慨着笑了笑其实呢就算是天下评第一人若要真来谋算什么指不定他谋算不过面前的这位女子毕竟他的生性被这个女子摸的一清二楚无奈笑了笑拿过酒壶仰头径直饮酒痛快之后说道:“当年我去找徐暄让他帮我带个人出来说算我欠他的。”
沈涔知道李闲秋说的是谁脸上神色收敛起来能让面前人一瓢而饮的人除了那个东越皇妃还能有谁。
李闲秋呼了口酒气出来侧过身子望着北地的昏暗天色轻声说道:“可谁知徐暄如约过来的时候只是带了两坛酒过来有一坛是给我的另外一坛是她的。我没想到过当年之事会在她的心里产生那么大的怨恨。宁愿死也不愿跟我走。”沈涔算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话语二十年来她知道他都背着这个包袱放不下而今二十年的这个开局在她的眼里是个好现象。
沈涔扯开话题说道:“当年白云楼上事毕之后徐将军就找到了我安排我去雁北春烟坊但具体的事宜没说只说到时候会有个我想见到的人来找我还说会带上一个姓徐的一个姓唐的我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少公子被你救了下来想必而今你也不会袖手徐将军在当年就算到金陵容不下他?”
李闲秋一脸神秘微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径直说道:“这事不是我不说而是他胆子太大大到天下人都想不到。连我自己初听之时也是惊讶稍许不过去唐府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贞烈的女子闻听徐暄过世强撑着身子生下徐江南然后果断自缢。”李闲秋闭上眼轻轻说道:“其实她知道自己腹中还有一女。”
沈涔掩嘴轻呼这件事一直算是她的疑虑因为当年唐瑾儿并未随着李闲秋过来的时候她也找人去查访过腹中却有一子而李闲秋又带回来了徐江南着实让她放不下心而今算是真相大白她心中的疑虑算是搁置放下。
李闲秋像是看破了沈涔的心思笑了笑继续说道:“徐家人没一个是对自己不狠的可同样没一个是怨过世道的不过唐姑娘的做法却是我看好的也是徐暄不敢想不敢做的她要活能活可安逸不下来至少徐江南安稳不下来二十年的江湖砥砺要说苦也苦可比上被人追杀总归是要闲淡和稳妥。
我带着徐江南可以跑再带一个体质柔弱的女子不好说金陵骑兵七千若不是你的缘故估摸着也回不到凉州再者阳枪不怕还是会怕阴刀徐氏母子失踪朝廷那些人不会安生江湖也有一些人不会安生我能护的住一人却也保不了第二个除非……”
沈涔应接问道:“除非什么?”
李闲秋轻叹说道:“除非唐姑娘不认这个儿子去卫家从此改头换面才有机会偷活性命不过这些话现在说来已经无用了。”
沈涔点了点头还在斟酌的时候。
李闲秋又是笑道:“白云楼上对子的时候徐暄看破不说破当时我还以为他真是个不结党之人而今似乎是我小觑他了。当年春烟坊在凉州一事朝廷当中似乎还有徐家人。”
沈涔摇了摇头撩了撩耳鬓发丝说道:“其实不算因为算在当年徐将军死前有过吩咐说今后若有难事去朝廷找一个姓纳兰的人此事无虞。”
“所以雁北知府上门的时候你打的是纳兰天下的招牌?”李闲秋哦了一声这些关乎西夏朝廷的东西他原本就不上心只是对于西夏北齐的大势偶有了解尤其是这些细枝末节的陈年旧事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懒得去深思而今一听就算是通络许多呵呵一笑。“不过上京的时候你们这一支便成了纳兰的人?”
沈涔没有说话像是默认。
“再后来纳兰让你来监视我?”李闲秋轻轻一笑说话声音也很轻但也有些冷。
沈涔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身子有些冷便拿过李闲秋搁在台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了下去喝的有些急脸上一抹微红然后说道:“差不多但纳兰说要的只是你……安分。”最后两个字她知道说出来其实很不合适所以说的很是小声。
李闲秋笑了笑没有在意给自己添了杯酒搁放在桌子上酒水清澈印着绿色一个善于攻心逢迎的人怎么会相信这样的滑稽话语摆明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涔听了这么多还当是李闲秋心结渐开其实还有一种她想不到的情景就是托言于世这些东西跟徐江南有关他不知道唐太公有没有跟这个外孙说过可他总归还是要安排下来不然他死后这份关于徐江南的身世可能就真的无人知晓。
想清楚也下了决心之后李闲秋开口说道:“当年在金陵我和徐暄的那盘棋局看似是四十万金陵百姓其实有北齐和西夏的国运在内他落子西夏我执子北齐西夏式微一朝鸣人强势拿下东越瞬势夺了西楚三年内天下九州取了五州而且最为富庶的东越也是西夏的囊中之物这天下归宿在天下人的眼里便觉得明了。”
李闲秋端酒而饮想到当年之事百般滋味。“其实不然你也看的出来其实黑子还有周旋余地或者说收官之时反败为胜都有可能而徐暄为何投子不下?你当真以为他是取巧?”
沈涔皱了下眉头自从到了凉州阿谀奉承的话语说的少曲意逢迎的事也做的少像这种可喝可不喝的酒也就都免了而今一杯酒下肚之后脑袋轻微有些晕眩她晃了晃头轻声说道:“难不成不是?”
李闲秋呼了口气说道:“若是寻常西夏必亡就如此间纳兰有谋有胆色却独独没有时间煮药重症当下重药原本徐暄下了剂药引可惜了纳兰性子温吞治国温吞再给他三五年西夏北上无虞可偏偏西夏就少那三五年。若是早初手狠一点杀上几个越地严党这三五年的时间就省下来了。可如今来看一切都晚了。
当年西夏入住东越你觉得有多少是真心投诚的?尤其在西夏背着北地蛮子的名号之时?可为何当年却连个浪花都没有升起当真是因为越王昏聩到让众人皆是仇视的程度?即便如此总有几个所谓忠臣名士不然这个东越能活那么多年?
而今西夏朝廷当中文官班子底蕴有一半以上是东越原本那些高官若是北齐用的好配上东越那群化骨遗臣西夏朝廷要倒一半你信不信?那会北齐南下朝廷惶惶人心惶惶就凭那些个独挡一面的将才能扛下去?就算能抗下去在这份功劳面皮撕破的东越遗臣会让凉州那群蛮子拿到手?亡了国他们充其量是换个地方当官六卿仍是六卿区别很大?若是不愿的还能捞个一臣不事二主的好名声可若说死你就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些人有几个会掉眼泪?载歌载舞都不一定。
而徐暄投子不下正巧就巧在辽金南下的时候那会天下大势还在西夏他选择取义没有死在风口浪尖上而是死在半山腰上若是金陵那副圣旨到了他手上就是被陈铮赐死的光景一切就不同了西夏无药可救他给北齐布了个迷魂阵可治标不治本能拖延个一年半载的功夫北齐谢长亭又不是个傻子能整出一套天下评来逼死徐暄可若因为忌惮徐暄的遗计就放任西夏换血那太荒唐。”
李闲秋酒没多喝却是有了醉意。“还有江秋寒你觉得他会是个善茬吗?卫城之上已然有了北齐的痕迹若是西夏北上西蜀道却出了岔子兵出剑阁到时候那就不是刀了。”
沈涔抿着唇也不知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本就听得迷迷糊糊。
李闲秋望着沈涔开口说道:“谁都知道攘外先安内纳兰也知道可是他没有办法一时半会拔不出那颗镶在骨头里的刀子却又找不到北齐的弱点整个一个无计可施的可怜人这就是他不如徐暄的地方了。徐暄无计可施却能羚羊挂角来个殊死一搏纳兰不敢他没这个胆色。”
沈涔嗯了一声鼻音厚重一副昏睡姿态。
李闲秋没有理她将身上的袍子取下覆在她的身上然后自顾说道:“徐暄投子不下却在迷阵之后勾起了我的好奇我就是想看看他这般落子究竟会花落谁家。”
话语未落背后一道威严声音响起“李先生仅仅是好奇?就没有其余情感在内?又或者说先生不后悔?”话语调侃味道浓厚。
李闲秋回过头看着面前面容平和却不声不响拿下中原五州的男人他很是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个敢拿天下来让徐暄对局的男人多此一举的问道:“陈铮?”
不知何时从金陵到凉山的陈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桌上的酒。
也不嫌弃拿起杯子满上之后一饮而尽闭上眼一副回味姿态数盏茶的功夫之后这才睁眼笑道:“二十年没有喝到凉州的酒了真是怀恋。”
李闲秋笑着说道:“多喝点明日便就没了。”
陈铮哈哈大笑毫无为君之态笑完之后开口问道:“先生当年是算定妤儿会从凉山过?”
李闲秋轻轻一笑睨了一眼陈铮答非所问说道:“为了个天下死了一个妻子又葬送了一个女儿究竟值不值?”
陈铮深呼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十多年前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可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过一个让我深信的答案出来可能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踏出了第一步我这个西夏君主就得带着人走下去不是?先生何尝不是一样?
一个安越王换先生一条命先生觉得值不值?这个问题可能在我的眼里觉得先生不值但在先生那里就是一笔成交了的买卖不是?”
李闲秋点了点头。
陈铮继而又是问道:“先生不后悔?”
“若是徐暄功成了别忘了告诉我就行。”李闲秋闭眼摇了摇头“要说烟雨那是徐小子的功劳像皇家那份腌?h事我是懒得去插手。只能说是命不过她的心结很重得看你这个系铃人怎么去解了如今又添上一份你的难处不比我小。”
陈铮嗯了一声望了眼北地欲言又止。
李闲秋笑了一声“你是想问徐小子会不会有事?”
陈铮实诚点头“还望先生实言。”
李闲秋嗯了一声摆手说道:“在我看来应该无虞跟我那么些年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性子就算不是系铃人也该与之有些什么关系性命方面不用担心不说可能这个困局还得他来帮你解了。至于苦头方面不好说不过走江湖哪有不吃苦头的。”
陈铮放心的点了点头李闲秋起了身子将一封信黄皮信件搁放在台子上用酒杯压着嘴唇微张想要开口怔了少许之后却依旧没有开启这个腔调。
陈铮闻弦而知雅意轻声说道:“先生若有事情没交代清楚寡人还能等上三日。”说完掉头便走绝不拖沓也不怕李闲秋就此跑路一代君王的风采展露无遗。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上数步背后李闲秋的清冷腔调响起。“算了好不容易将人都支开了还是走吧切莫让李某人白死就好。”说完之后李闲秋拎着酒壶径直撤掉酒壶盖一边走一边对嘴而饮肆意至极。
陈铮面色威容深深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闲秋突然高声说道:“寡人深慕先生风雅望与先生秉烛夜话!”
这一日陈铮此言由凉山而下传至凉州西夏乃至整个中原经久不息。
世人皆闻皆听皆言皆传。
这一日天下评上魁首榜眼探花位置皆是空缺。
桃花观上有人哭红双眼声音喑哑闻者皆哀。
再往后陈铮回京背后有人抬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