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与青梅竹马的卫沅成亲的日子。本应是件开心的事,刘元祉看上去却有些怅然若失。
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卫沅,他从小便与卫沅相识相知,两人志趣相投,日久情深,门当户对,朝中所有人都称赞二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刘彻和卫子夫一心想要撮合两人,卫沅对刘元祉也颇为欣赏,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知为何,却又让刘元祉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喟叹。
刘元祉独自坐在夜色里沉思了良久,直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时,令他心头一震,才对自己怅然若失的原因有了些许头绪。
就在一年前,废后陈阿娇托人写了一首长门赋,谱上曲,时常吟唱。此赋用情之深,蕴意之切,曾一度令刘彻重燃对阿娇的怜惜之情,即刻便决定要去探看阿娇一番。
当日,刘元祉恰好正在与刘彻商讨国中要事,刘彻便邀元祉一同前往探望阿娇。
独守深宫中的阿娇见到刘彻前来,自是喜不自禁,当即便梨花带雨地扑进了刘彻的怀中,刘彻也因多年不曾好好对待过她,而心有愧疚,便以比往日更加体贴温存的态度对待阿娇。
刘元祉自知待在当场有些不妥,便悄悄退了出来,独自站在庭院中等待刘彻。
就是在等待的时候,庭院中的偏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了,有人从偏门走了进来,看到有个男人正挺身背手站立在庭院正中,对方不由得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
刘元祉朝来人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是一位穿着绿色长裙,提着篮子的女子。脸庞清秀,气质清新。
刘元祉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对方,直到对方皱着眉,羞红了脸,把头扭向了另外一边时,刘元祉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在下无意冒犯姑娘,皇兄此刻正在殿中与阿娇共议往昔,实在不便在旁,只好在庭中等待,没有吓到姑娘吧?”
刘元祉谨慎得向女子解释自己的来意,唯恐惹得眼前的女子不开心似的,仔细观察了女子的脸色,发现对方只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而没有生气时,才放下了心。
女子只是愣了一刻,便立即明白了刘元祉的意思。
刘彻竟然来看望阿娇了?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便弯腰放下了篮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刘元祉又忍不住看了女子几眼,谨慎得问道:“姑娘也是来看望阿娇的吗?”
他在心里思索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手中提的篮子里装着饭菜,但她的打扮又不像是宫中的宫女。
“我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来给姐姐送饭。”女子这样答道。
姐姐?她把阿娇叫作姐姐?
刘元祉的思绪开始快速运转,阿娇当年之所以会被打入冷宫,也与刘彻想要削弱陈氏一族在皇宫中的权位有关。
当时的陈氏全族基本上都受到了牵连处置,而听说阿娇当时确实有一个妹妹,因为年纪尚幼,便逃过了一劫,刘彻只是发配她与阿娇一同待在冷宫里,负责阿娇的日常饮居。
所以,阿娇的那个妹妹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女子了。
刘元祉心里感到十分诧异,阿娇与他的皇兄刘彻当年感情尚浓之时,他也与阿娇有诸多来往的,怎么竟然对阿娇的这个妹妹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仿佛今天才是头一次见到她一般。
“我们以前见过吗?敢问姑娘芳名?”刘元祉忍不住问道。
女子一脸漠然,重新提起了篮子,打算往大殿里走,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刘元祉的问话。
“这不是。。秀桦吗?”
刘彻正从殿内走出来,与女子正好打了个照面,刘彻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开口问道:“你都长到这么高了。。今年,该有十八岁了吧?”
陈秀桦没有正眼看刘彻,自顾自得提着篮子跨进了大殿,最终还是碍于皇帝的面子,低声答了一句:“是十八了。”
刘彻并没有因为秀桦态度冷淡而生气,他一直觉得秀桦是个有灵气的聪明姑娘,便不愿与她计较。
在庭中站了一阵,环顾了四周一番,对元祉说了句:“走吧。”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秀桦把饭菜都摆放到了桌子上,对此刻正在一旁独自欣喜的阿娇说了声:“吃饭了,姐姐。”阿娇这才一脸欢喜得跑到妹妹身边,雀跃得跟她讲起刚才和刘彻相处的情景。
“陛下果然还是没有忘记我,他始终还是记挂着我的。”
听到姐姐谈起刘彻时那股开心劲,秀桦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悲凉。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刘彻只是来看望了姐姐一阵子,她便如此欢欣雀跃。她可曾知道,刘彻至今已经纳了多少新妃了?
秀桦一边盛饭,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刚才站在庭院中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虽然不记得她,但她却是记得他的,从她八岁那年开始,她记了他整整十年了。
秀桦八岁那年,朝中巨变,她们陈氏一族不知因何缘故得罪了当朝皇帝刘彻,被尽数处置,姐姐被宣告打入冷宫。
当时年幼的她,跟着全族人一同跪在大殿上,偷偷看着坐在龙椅上一脸阴沉的刘彻,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看到全族人尽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高呼着“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恕罪”,然后便被侍卫们一一拖了出去。
秀桦当时被吓得不轻,浑身都在颤抖。
“皇兄。”
就在秀桦不知所以,只觉得皇廷之上的刘彻十分可怕的时候,有个温和的男人的声音从大殿一侧传来。
这个声音真好听啊。秀桦忍不住朝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对方长身玉立,正对着刘彻,以不卑不亢的沉着语气说道:“陈氏幼女尚且年少,臣建议,免去对此幼女的惩处,让她与废后阿娇一同待在后宫,照料废后日常饮居也未尝不可。”
刘彻思忖了一阵,朝秀桦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一切就按元祉所说的去办。”
随后,秀桦便和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哭到双眼红肿的阿娇一起,被发配到了冷宫。
当年那个在朝堂之上救过她一命的男人早已忘记了她,她却从那个男人出声救她的那一刻起,便记住了他。
刘元祉,皇帝的兄弟,他从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她的存在。
“元祉王爷今日在朝堂之上的提议,获得了陛下的高度赞许。”
“元祉王爷出访边疆诸国回朝,大臣们纷纷于城外相迎,元祉王爷在朝中真是颇具声誉啊。”
“元祉王爷。。元祉王爷。。”
“下月便是元祉王爷于卫皇后之妹卫沅大喜之时,此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朝中众人皆赞叹不已啊。”
而她,却从小女孩到成年的漫长岁月里,在宫中每个细微的、不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捕捉过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汇聚成了她的记忆。